第十五章 冷飞白(1 / 2)
古尊的第一课很有趣,与其说是教沈轶怎么挨打,不如说是教沈轶怎么演戏。
怎么假装被打,实际却把损伤降到最低。
这招虽然无耻,但是在街头巷尾的斗殴中却是最实用的。
而且沈轶发现,想要练就这一招,其实并不容易。首先要自己反应快,不仅是判断和思维,腿脚身体也都跟得上。其次还必须乱中取静,仔细观察对手的每一个动势,提前做出预判,才能顺势行动。这对人的体力和心理素质要求都很高,而目前沈轶二者都还做不到。
古尊的训练方式也别出心裁,他不时埋伏在沈轶来回的路上,冷不丁地窜出来搞突然袭击,沈轶即便特别疲惫了,还要提防师父飞来的拳脚,可这师父,却也不是每次都会出现,更有时一条小路上他能窜出来三回。更过分的是,古尊还能在沈轶干活儿时杀出来,顺走个碗盏之类,沈轶不得不拎起十三分精神应对。
沈轶自此相信了两件事,其一是古尊的实力,因为他在清风秋水楼这样规格的酒店里外穿梭,竟然来去自如,店里无第二人发觉。其二则是古尊要教自己的理由,他没撒谎,他是真的很闲。
不出三天,沈轶的精神从高度紧张急剧转为漠然麻木,对于古尊和尚的袭击,沈轶的身体已经比大脑反应快了。
佛手谷里,古尊对沈轶的进步很满意,对自己的教育艺术赞不绝口。
沈轶捧着一对黑眼圈听他絮叨废话。
天色渐明,沈轶好容易结束了古尊无意义的聊天,打着哈欠回家。
大寒之后,天反而回暖了几分,阳光充足,周氏难得精神不错,在刘嬷嬷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甚至能给舒云帮些力所能及的琐碎,陈从沛则在院子另一边练五禽戏,房间里传来沈辑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山野辽阔,碎冰一样浅蓝色的晴空好像让日前的不快都散了。周氏披了件金莲花橙的暗纹褙子,衬得气色都好上许多,她侧着身子看向沈轶,黯淡的双眸中现出一点点微光。
“这一大早的,跑去哪里了?”周氏并不知道沈轶现在是彻夜不归。
沈轶给周氏请安:“让母亲担心了。”
周氏拉过沈轶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微微发凉,周氏轻声说:“你看,天已经这么冷了,可这些野菊没人理它,也开得这样好。”
想到沈昀,周氏的情绪又低落下去,沈轶连忙道:“起风了,母亲回屋休息吧。”
刘嬷嬷也趁机岔开话题:“早上我煨了米麦合粥,昨天轶哥儿带回了奇味居的腌菜,清爽可口,姑娘多吃点儿。”
“好,今日我也是有些嘴馋,叫先生和舒云姑娘一起吧。”周氏也不愿在儿子面前流露软弱,尽力配合着刘嬷嬷的语气,显得兴致高些。
早饭后,刘嬷嬷趁着周氏和舒云说笑,悄悄把沈轶拉到一边,摸出一块纯白的玉璧。
“这是什么?”沈轶吃惊。
刘嬷嬷压低声音:“不是老爷的?”
这白玉洁白无瑕,细腻滋润,雕琢的是从未见过的神鸟图腾,神鸟身形如鹤,羽翼丰满,姿态昂扬,栩栩如生,几乎要从玉石上挣脱出来,一飞冲天。白玉正中,仿佛是一个“孟”字,但字体是从未见过的。那白玉上还挂着淡灰绿色的流苏,只是上面接头的金属环断了。沈轶摇头:“这不是父亲的东西,嬷嬷是从哪儿发现的?”
“是辑哥儿交给我的。”刘嬷嬷说,“他说让我拿去当了,换些钱,补贴家用。”
“他没说来处?”
“没有啊,”刘嬷嬷见沈轶也不知道,立刻紧张起来,“你父亲的东西,你母亲是分毫不允许动的,我还以为辑哥儿是想偷偷把你父亲的东西当了,难道不是吗?”
“父亲的东西在太平镇已经当不出去了,就算可以,辑儿大概也不敢动吧。”沈轶皱眉,只嘱咐刘嬷嬷,“您照顾母亲,别让她知道。”说罢,沈轶跑去把正在读书的沈辑拽了出来。
见到沈轶怒气冲冲地把玉璧撂在桌上,沈辑不明所以:“刘嬷嬷没有当出去吗?这东西应该值点钱吧。”
“当出去?这是哪儿来的?”沈轶铁青着脸。
沈辑连忙解释:“这个不是父亲的。”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更要你解释清楚。”沈轶把语气缓和些,“辑儿,现在家里缺钱,我知道你担心,但万事有大哥,你绝对不要走错了路。”
“大哥!”沈辑腾地弹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哥,我不是偷来的!我是……我是捡的。”
“捡的?从哪儿捡的?”沈轶追问。
“就在码头那边的芦苇荡,沿河往西那片。”沈辑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舒云姐说那里有水鸭子下蛋,我本想去碰碰运气。”
听沈辑说完,沈轶转身就要走。
“哥!”沈辑追上去,抱住沈轶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去还给人家。”沈轶看着沈辑,“辑儿,不告而拿视为偷,这玉璧即便是遗落在路,定然也是有主的,不可擅自做主拿走。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了?”
“可,可那和尚说了,人可以保留做坏人的权利,何况我只是捡了块玉……”
“沈辑!”怒气之下,声音大了些,沈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周氏的方向,见厢房安静如初,才转身,两手搭在沈辑的肩膀,认真地说,“那和尚不是每句话都是对的,你别听他瞎说。”
“……嗯。”
沈轶继续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记得小时候,我擅动了家祠的雪枪,母亲对我的话吗?”
“世间的规矩,最要紧的是在你自己的心里。无论是否有旁人知道,错事都不会因为无人知晓就变成对的。”
半晌,沈辑道:“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这么累。”
沈轶抬手理理沈辑额前垂下的碎发,安慰地笑道:“万事都怕一咬牙,都会好的,别担心。”
“哥,我知道了,我去还给人家,我一定能找到失主。”沈辑也猜到沈轶要出门是做什么了。
“你该去上学了。”
“哥,是我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沈辑坚持,“而且,你又一宿没睡了。”
“我是你哥,你做错事就是我做错事。你先去和先生请假,然后咱们在河边汇合,一起找失主。”说罢,沈轶还是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