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厅聚（1 / 2）
帮衬着将留在太平镇的流民安顿完毕，沈昀终于腾出精力，开始操持给孩子们请先生的事了，可这事刚提上日程，沈映又托人捎信来了。
“大哥信上怎么说的？”周氏前倾着身子，伏在沈昀肩上，等他读信。
沈昀笑着敲打着信纸答：“我这大哥呀，总算熬出头了。”
“是有喜事？”周氏看出来了。
“他升为吏部稽勋司郎中，上任之前还有点时间，他说准备下个月回来探亲，一大家子都回来。”虽然常有书信往来，但兄弟二人到底是有些年头没见了，沈昀声音都高了一个调。
周氏也欢喜，但语气并不羡慕：“那是成京官儿了，大哥熬了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
“什么什么？大伯说什么了？”沈轶沈辑哒哒哒地跑进屋。
“大伯要回来了，祖父祖母也要回来了，你那些堂兄弟也都要来，还有你们的堂姐姐，你们俩都没见过吧。”周氏细数着，“哎呦，家里可要热闹喽。”
沈映归心似箭，带着妻儿老小，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终于踏入简州地界，怕沈昀惦记，还特意叫长子沈轲先行报平安。沈昀带着沈轶出城相迎，先与沈轲碰了面，再一起等来了沈映的车马，方才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回到沈宅。
沈映与沈昀面容有五分相似，只是沈映比看上去圆润些、也苍老些，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眉间多年挤压的那深深几道川字纹还是抹不去了。沈映外罩一件褐色长褙子，头戴方巾，走路步子扎实稳当。沈映夫人张氏身姿圆润，容貌不算出众，上穿姜红色襦袄，下着烟色罗牡丹芙蓉纹长裙，头上装点着金簪与珠饰，衬得气色红润，笑起来平添几分爽朗亲切，看样子也是很好相与的人。
这二人虽是兄弟，但一个走仕途，一个图自在，两家的习惯与气质早已截然不同了。沈昀依旧是平日常穿的浅青错摺巾道衣，周氏今日迎客，特意穿了鲜亮的颜色，也不过淡紫底色点缀白山茶纹样的交领襦裙，簪素银钗子与绢花一二而已。两兄弟现在一家端庄严肃，一家潇洒舒朗，外人一看怕也会觉得有趣，怎么这么一道家门走出的两兄弟，能走出差别这么大的路。
此时，沈映和张氏已有三子一女。长子沈轲刚满十六岁，初长成的少年成熟稳重，像个大人似的替父母张罗车马事宜，早听闻书读得也不错；次子沈轻，年方六岁，生得明眸皓齿，秀气漂亮，性子却顽皮活泼，最让张氏头疼；三子沈辅才不足两岁，被乳母抱着，不吵不闹，模样也生得虎头虎脑、圆润可爱。此外，沈映还有个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润竹姑娘如今芳龄七岁，年纪虽小，却已经跟着大哥沈轲读了一两本书，出落得大方端庄，眉眼一看就是个秀秀气气的美人坯子。
一行车马回到了太平镇，夜色已深，华灯已绽，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沈映不时掀开窗帘，追忆往昔。沈昀太知道大哥所思，笑道：“大哥回来，定是最馋那一口了吧？”
沈映不好意思地低头整理衣襟，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这个做什么。”
“老爷，清风秋水楼到了！”车夫指挥车驾停下，掀开车帘。
“嗯？”沈映虽然面色如常，但车帘一开，小风一吹，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沈映喉头还是微微一颤。
沈昀“啪”地打开扇子，摇了摇，道：“大哥，给你接风呀！”
沈映终于板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他拍拍沈昀，连连道：“你啊，什么时候有这笔闲钱了？”
“嘘！”沈昀得意地笑，“给大哥接风，我得有钱啊。”
清风秋水楼是简州最负盛名的酒楼，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大喜事，沈映和沈昀才有机会跟着大人到这儿一解馋虫。小孩子家家没什么钱，嘴又馋，兄弟俩每每月初拿到月例银子，便赶紧跑到这儿，哪怕只买个烧饼，然后在桥头借着夕阳分着吃，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都是最亲的家人，自然也不用拘着，与长辈见过礼，沈映和沈昀齐齐放话解放了孩子们。孩子们一瞬间便熟络起来，尤其是沈轶和沈轻，俩人年龄相当，捎带上沈辑，吃几口便朝着出去玩，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沈轲自诩是大人了，自然担当起照顾弟妹的责任，他抱上沈辅，也追了出去。直等晚宴到了尾声，刘嬷嬷才轻车熟路地去清风秋水楼的后花园把沈轶捉了回来，沈辑自然跟上了哥哥的步伐，沈轻倒还意犹未尽、留恋不舍的，叫沈轲一瞪，才撇着嘴乖乖打道回府了。
老太爷老太太年事已高，见宴席差不多了，便称夜色还长，叫兄弟俩慢慢聊，率先起身先一步回家歇息了。等老太爷一走，沈昀便张罗着换到秋水轩楼上的茶室闲坐，他那神情跟年少时一模一样。
张氏是钱塘人，家境不差，见识也不少，可一路走过秋水轩漂亮的长廊，她还是忍不住赞叹：“太平镇居然有这么个神仙地方，真是不简单，哎呦，瞧瞧，来的……都非富即贵吧。”最后一句她压低了声音。
周氏低头而笑：“是有这样的，但也有你弟妹、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啊，清风秋水楼，和别的酒楼不一样，什么客人，都能找到合适自己的菜肴。”
“哎呦，还有这样的，真是用心了。”张氏意外地捂住嘴，“哎，你瞧那一对儿，多登对。”张氏指着对面长廊上，一对说话的男女。
周氏定睛一看，笑了：“那明明是俩孩子啊，大嫂是醉了不成。”
沈轶耳朵尖，早顺着声音瞧去了。只见男孩大概十岁左右，一身银白月色，满眼笑容，不停地说这话。他旁边的女孩好像还要大个一两岁，一袭青绿粗布，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地侧脸看着男孩絮叨。
“哎呦，他们是吵架了吗？”沈轻在旁边咧嘴坏笑，“真羞。”
沈轲拽了把沈轻的袖子：“不许背后议论别人。”
周氏吩咐小厮收拾碟碗，换了几盏爽利下酒的小菜，也给夫人和孩子们端上茶点零嘴。几个孩子更不必拘在桌前了，不过天色已晚，便只放他们在周围玩耍。闲聊间，沈家兄弟又说起了朝堂的事。
“如今朝堂还算安稳，我这不才之辈，能有幸与范叔闻、陈临这些贤德君子做同僚，很知足了。”沈映期待满满。
沈昀给沈昀斟满：“看来北境危机完全解除了。”
“如今宋辽盟约已稳，北辽大将萧宾雁一直驻守边关，虽是女子，却有一副铁腕，把边关治理得安宁，不许对咱们有一点骚扰，胸怀手段真是了不起。”谈及北境，尽管曾是敌人，但人们总是很难对萧宾雁有什么不好的评价，沈映也不例外。
沈昀扼腕惋惜：“官家不喜武斗，燕云之地眼看短时间无法收复，那盟约也实在窝囊。”
“无论如何这仗还是少打才好，而且如今霸州雄州那边设立了几处榷场，老百姓过上太太平平的日子，已经是最佳了。”沈映自斟自饮，“倒是西北边那李直修，一直不太老实，不然朝廷也不至于急于解决北境之困。”
“既然北面还是萧宾雁，那肃威军呢？听闻李衡将军牺牲后，李原老将军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了，肃威军主帅现在是谁担任了？”沈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