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间难得（1 / 2）
贾母命开戏后，厅内交谈嬉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近来《霸王别姬》名声在外，不管是曾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都瞩目着院中戏台，期待值拉满。
戏台上，初场便是项羽在九里山中伏被困垓下。
只见汉军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军威雄壮直冲云霄。
西楚霸王项羽霸气登场，别具一格的黑色花三块瓦脸威严肃穆，乌黑长髯过胸垂腹，身后插着数支三角龙纹护背旗，腰悬宝剑手握钢枪，骑乌骓马，与数员汉将连番大战厮杀。
项羽高唱：“恨刘邦狡诈，恨刘邦狡诈，将人马隐藏在垓下，只听得那里摇旗大战发，将垓下埋伏了千军万马，吱吱地咬碎了钢牙……”
武打精彩绝艳，语言浅显通俗，敲锣打鼓拉二胡，节奏明快动人心。
好一番龙争虎斗，项羽斩杀数员汉将，勒马返回军营。
院中男客们看多了《西厢记》这等男欢女爱风花雪月柔情蜜意的，陡然间换这个，只觉耳目一新，对这种慷慨豪迈豪气干云充满英雄气概的场面简直毫无抵抗力，不禁热血沸腾，不住劲儿的鼓掌叫好，看的极为过瘾。
天香楼上，亦有交谈的声音响起，不过多是说这戏言语粗俗，比不得昆曲辞藻文雅，唇齿留香余味悠长，唯新奇有趣尚算可取。
其中一桌围坐着一群莺莺燕燕装扮华美各具风姿的小姑娘，并一个十来岁的华服少年。
少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不用说，自然是荣国府的命根子，衔玉而诞的贾宝玉宝二爷了。
宝玉向来厌烦热闹，这等粗犷戏文如何能入他的眼？
如今是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重，忍不住抱怨说道：“我原听说这戏乃是赞虞姬的，还道写戏的是个通透人，能舍霸王而叙虞姬，为女儿家扬名，本是极好的。孰料竟添了这些粗鄙不堪的打打杀杀，真是画蛇添足不知所谓！”
别人都知他有股子痴性，每每与旁人见解不同，也不去理会，免得引他发病，反让自己惹祸上身。
众女孩儿中恰有一人，素性爽直不拘小节，正是贾母孙侄女史湘云，素习憨戏异常，每每束銮带穿折袖扮作男孩儿为乐。
她原本在家居住，听说柳二郎登台才特意过来，见了虞姬这等英姿飒爽的扮相，岂能不喜？
心里正爱的要命，忽然听到宝玉抱怨的话，不禁秀眉蹙起。
她可不屑于给对方留面儿，当即反驳说道：“二哥哥这话说的实在没有道理。看戏的又不都是你我这样略知前因后果的。只演一段虞姬舞剑，让那无知的人看了去，还以为虞姬就是个舞姬呢！谁知她是常伴项羽战场厮杀的王妃！况且，若非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英雄盖世的楚霸王又何至于穷途末路？这也是警戒世人勿要像刚愎自用呢！难道二哥哥眼里唯独女子歌舞娱人才值得一观？”
贾宝玉听了目瞪口呆。
自己只不过心有不满随口说了几句，未曾料到竟被被当众回怼一通，一时语噎，哑口无言。
想要反击，又想到云妹妹好不容易来家一趟，还是别惹她生气了。
一时间发作不是，不发作又不是，张口结舌好不委屈，闷闷不乐。
众人见宝玉吃瘪只是暗笑，唯独一人心中不悦。
其人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正是贾母外孙女、巡盐御史林如海嫡女林黛玉，如今不过八九岁年纪。
黛玉心思玲珑，一边嗑着瓜子看戏，一边留着大半精神冷眼旁观宝玉和姐妹们说笑。
她也曾被湘云出口无状很是得罪了几次，此时见宝玉吃瘪，于是随手把瓜子儿壳儿一丢，冲着湘云嘲笑道：“就你叭叭叭的话多，乌骓马都下场了，你倒‘嘶’了起来！”
众人听得一愣，待反应过来，无不笑的前仰后合，纷纷笑说黛玉言辞犀利，嘴不饶人。
湘云刚驳了宝玉心情稍好，忽听了这话气的快要吐血。
俏脸一沉，也不看戏了，噌的站起来，跑过去扑住黛玉，一手按着她瘦削肩膀，一手使劲儿挠她咯吱窝，嘴里发狠说着：“敢说我是马儿呢！今儿我就撕了你，再也不饶的！”
二女嬉笑玩闹，旁人笑着拉扯劝解却始终没能拉开。
见此情景，宝玉真是又喜又急。
喜的是林妹妹果然关心爱护我，此际独她肯出言相助，不枉自己多年殷勤周到相待。
急的是林妹妹身板瘦弱风吹就倒，可别吃了亏呀，否则又该伤心落泪了，如何是好！
好个宝玉！只见他唰的站起，几步抢过来直插战局之中，背对着林妹妹，举手阻挡住湘云攻击，脸上堆笑，不住口的软语替黛玉赔罪求饶。
眼见对方有帮手相助，自己独身一人攻而不克难以建功，气的湘云冷哼不止负气而走，重新归座看戏。
此时戏台上，万众期待的虞姬终于出场。
只见她梳着古装头，戴一顶如意冠，披着珠串云肩，身着鱼鳞甲，束着腰箍，披一袭黄色斗篷，彩鞋彩袜。更兼化妆之后，眉如远山星眸灿灿，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可谓倾城国色。
光是这份与众不同惊才绝艳的扮相，便引来台下喝彩连连，掌声阵阵。
天香楼上众女眷亦为之目夺神摇。
宝玉见了喜不自禁，拍膝画圈称赏不已。
只听虞姬檀口轻启，唱道：“自从我随大王，夺城略地，立誓愿与大王生死相依。”
一个“依”绵长无尽，扣人心弦。
又唱道：“灭强秦，那汉王刀兵又起，全不顾众苍生，休养生息。”
“愿上苍，息干戈，顺从民意。”
“愿楚汉，免征战，造福华夷。”
聊聊数语，一位才貌双全，忧国忧民，英姿飒爽的虞姬形象陡然树立起来，赢得一阵阵喝彩。
众人此时才知，此戏赢得偌大名声非无缘由，单是虞姬往这儿一站，其风华绝代可力压群芳。
再无人闲谈聊天，全都沉浸在戏文之中。
不知不觉，转眼间已经到了楚歌声起的时候：
“家中撇的双亲在，朝朝暮暮盼儿回。”
“倘若战死沙场上，父母妻儿依靠谁？”
其声悲咽，痛断心肠！
项羽暴怒，抖须而吼，“哇呀呀~”，声震苍穹。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援军不至，粮尽兵疲。
项羽慷慨而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利兮可奈何，”
唱至此处，执虞姬之手悲声而叹：“虞姬虞姬奈若何！”（《垓下歌》
虞姬轻拭泪眼，请歌舞解忧。
院中男客们鼓掌喝彩，大呼过瘾！
湘云亦使劲儿拍手叫好，顺便狠狠瞪了宝玉几眼，宝玉唯知赔笑而已。
戏台上，只见虞姬卸去斗篷，形象为之一变，英姿飒爽，宛若巾帼英雄。
她含泪带笑，怆然拔剑起舞。
舞姿别具一格，初时姿态妖娆微步凌波，火红剑穗飘飘如飞，忽的鸳鸯剑一分为二，双龙齐头并舞，旋转间剑光如织，似水波潋滟，端是精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