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夜(2 / 2)
“一种可怕的怪物。”他简短地回答,“反正都不是好东西,爱丽丝大概不会想见到的。”
“哦……”
沉默。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
“灰尔,他们都说你是‘放逐者’……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灰尔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嗯……你知道‘北方大剑’吗?”
女孩点点头。“妈妈和我讲过《大剑》的歌谣。那是来自北方的侠客,只为了正义而奉献剑术……他们是很酷的一群人,对吧?”
“算是吧。”灰尔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们名气很大,也很受人敬仰。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梦想着成为一名大剑。可是,成为大剑,除了需要高超的剑技,还需要遵守大剑的守则。违背大剑的信仰、触犯守则的人,就是大剑的‘罪人’,就会被逐出北方。放逐者不能怀着荣耀而死,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出身,无所依托,漂泊流浪。”
“大剑……他们都是剑客,只会用剑,对吗?”
“他们会的武器很多,但剑是特别的。”灰尔笑着说,“因为对大剑来说,‘剑’是他们的信仰。每个大剑都有自己专属的佩剑,而且从不离身。”
“是不是只要背着剑的都是大剑?我听人说,只有大剑会把剑背在背后。格里诺叔叔说,大剑都是很奇怪的人,因为背着剑实在太……蠢了。骑士们只会把剑挂在腰侧,因为更容易拔出来……”
“也不尽然。对大剑来说,‘拔剑’是个充满各种暗示意义的行为,也代表着很复杂的含义……为了不轻易使用武器,大剑都会选择把剑放在看不到的背后。这是他们对自己的警戒——因为一旦沉迷于这份力量,那么违反大剑的准则、成为‘罪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她来说,灰尔说的话所蕴藏的意味实在太深了。
“灰尔,”爱丽丝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问道,“你也是……罪人吗?”
沉默。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一只渡鸦到檐下避雨,但只停留了两秒就再度离开。它潮湿的翅膀发出哗啦的声音。
“没错,爱丽丝。”许久,灰尔轻声回答她,“我是罪人。正因我犯下了无可抹去的罪孽,所以我才得到了这个惩罚。”
凄惨的哭号、垂死的呼喊,以及愤怒的诘问……这些声音构成了他每晚都要经历的噩梦。不知不觉,“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多久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学的剑技?
女孩没有吱声,静静地倾听着。
“我失去了大剑的称号,也没有荣誉可以令我回乡。”
灰尔闭上眼睛。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双鬓苍白而精神抖擞的师傅,体格健壮且性格爽朗的同伴,可爱机灵却总不服输的小妹……那些都是他熟悉的人,但都只活在他过去的记忆里。
他们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九年过去了,他们的变化大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灰尔一概不知。或许,他也没有知晓这些事情的资格了。
“我不信神,精神也无所寄托。我没有祷告的对象,也没有哪个神能让我乞求原谅。”
对他来说,信徒们进行礼拜的教堂和卖点心的摊子没有任何区别。随着战乱加剧,最近几年民间所敬仰的神灵数量可以说是不断猛增。而无论是在各个偏小村镇中新兴的教派,还是大陆上信徒最多、传播最广的“圣法教会”,都没法让他提起兴趣。
归根结底,人们信仰某位神灵总是有所原因——无论是乞求平安,还是坦白罪行。但对灰尔这样的人来说,平安喜乐无可触及,罪孽赘生无法断绝。他并非对艾欧神话中古老的十二神不抱敬畏,只是他已经无法再祈求神恩的惠泽了。
“如你所见,我是一无所有之人——没有荣耀,没有信仰,没有亲人,没有依托……”
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放在床上的手——那双握了十余年的剑、沾染无数鲜血的的手——此刻正被牢牢握住。女孩的小手温暖且柔嫩,向他传递着关切和希望。
“灰尔才不是一无所有。”雨夜的杂音中,爱丽丝的声音带给他无可比拟的慰藉,“灰尔一直都在保护我……灰尔不是罪人,是好人!我会一直记得灰尔。我就是你的依托……可以吗?”
沉默。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柴炉里的火星发出噼啪的声音,将光和热毫无保留地带给房间里的二人。
“……当然。”半晌,灰尔由衷地笑了。他握紧女孩的手,感受着那份热量。
“当然,爱丽丝。我很荣幸……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