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1 / 2）
小牛从来没有想到，他会遇到这位大姐姐。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带着大牛去山上洗澡。说也奇怪，原本水牛力大无穷，性格倨傲，不管怎样都不会乖乖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可大牛在小牛面前，却比家里的大黄狗还要温驯，它四肢粗壮，牛角抖擞，小牛每天都会带它去山上洗澡，把它那深棕的皮毛擦得又光又亮。等干完了这些，小牛就任由大牛自个儿撒欢了，吃草发呆还是继续泡水，他可不管。这时候，小牛会在山里随意转转，追着兔子狐狸，哼着小曲儿，一到晌午，便回到最高处那块早已磨平了的小石头上，摸出怀中娘亲做的干粮，喝着溪水干啃起来。
山的另一面，小牛是不会去的，因为据说那边有野兽出没;小牛也不敢翻过山头下山，因为娘亲说，抓走爹爹的坏人就住在那里。即使这样，他给大牛洗澡的池塘，他所到过的这片山的每一个小角落，对小牛来说，始终是充满乐趣的只属于他的广大世界。
这日傍晚，小牛从草丛里醒了过来。他打个呵欠，一跃而已，再拍拍屁股，便哼着小曲儿像往常一样往池塘走去了。
他从小树林里穿过，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天有些奇怪。他左看看右瞧瞧，没走错路啊，又抬头看看天，透过树枝横柯，头顶依然是被染红的天空，时辰也没错啊，怎么浑身不对劲呢？越靠近池塘，这种诡异的感觉就越明显。小牛小心翼翼地拨开树枝向前走着，等到眼前终于不再是树影而是一片开阔的地带时，小牛恍然大悟:太安静了，原来是太安静了啊！一路上都没有鸟鸣，也没有松鼠略过树丛的声音。小牛有些着急，加快脚步跑出树林，这时，池塘就全部展现在眼底。
小牛一眼就看到埋在水中只露出个角眼睛和鼻孔的大牛，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气又马上提了起来。这池水，怎么有点发红?……趴在岸边的那个……是个人?小牛赶紧从地上拾起一根长度刚好的树枝，侧着身子，双脚一前一后，小心地移了过去。
那的确是个人。大半个身子伏在了水中，就剩两只胳膊有气无力地搭在岸上，头歪在了手臂上。这是名女子。额发结成一团贴在她脸上，看不清容颜;脑后的长发尾端，正在水中漂游着，像极了一团团的水草。暗红色的水一圈圈地围着她泡在水中的身子旁，一点点地弥散开来。小牛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用树枝头轻轻地戳了戳女子……没动;他有用力地敲了敲她的头，这时小牛明显看到，她趴在地上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大牛大牛！”小牛开始大声呼叫着他的水牛，原本安静地藏在水中的庞然大物“哞”了一声，不急不慢地向他们游来了。
小牛让大牛把女子驮回了家。待小牛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和娘亲说过后，娘亲便把女子搀回卧房，打发自己吃饭去了。这之后，小牛坐在泥巴坎上，看着娘亲端着木盆子从木房子里进进出出，出出进进;他困了，便回自己的草屋睡觉去了。第二天，他依旧牵着大牛去了山上，第三天也是如此。他的生活并没出现什么变化，除了在山上发呆时会时不时想起至今还关在娘亲房间的女子。
第五天傍晚回来，小牛老远就看到院里的木桩上坐着个人。不是娘亲，她的身形要瘦多了；也不是年前就出嫁的姐姐，她的背挺得可直了；更不会是爹爹——坐着的人明显是个女的好不好！小牛开始跑了起来，刚推开栅栏，那女子便站起身，朝他笑了笑。
好漂亮啊！头发乌黑，皮肤光滑，眼睛不大，但是……好明亮啊！小牛觉得自己无法形容她的美，只知道她很年轻，顶多就姐姐那么大。另外就是，她一定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的了！
大姐姐向他走来，蹲下，笑着对他说:“谢谢你。”
声音也好好听。小牛觉得脸上一阵阵热得慌，他啥也没说，就冲进自己的小屋关上了门。
之后几天，小牛万年不变的放牛生活开始有了点变化。大姐姐开始跟着他一起去放牛了！小牛牵着大牛在前面刻意放慢脚步地走着，他原以为大姐姐走山路会很慢很慢，可她却走得异常轻盈，就好像她也是在大山中出生长大的，就好像她的伤已经好透了一样。小牛很喜欢和她一起放牛，他的嘴就像夏天偶尔泛滥的洪水一样，啪啦啪啦的说个没完。可没过几天，小牛开始懊恼起来。怎么办，可以说的东西都说完了！山上的小鸟小兔，家里的老牛老狗，每天忙东忙西的娘亲，没啥印象的爹爹，黑壮的姐姐，甚至隔壁的王大叔张大神二妞三胖，隔三差五就来洗劫的一批批说不出哪儿不一样的土匪，大家怎样躲山洞里树洞里……全都说过了啊！以前过路的好心旅客说的故事，小牛一个也记不完整，可他还是绞尽脑汁每天说每天说，因为他好喜欢好喜欢看大姐姐听自己说话时的样子:托着腮帮看着他，眼睛里冒着光，好像对他讲的事情特别感兴趣。一听到有趣的地方，她还会咧嘴大笑，露出他从没见过的如此白亮白亮的牙齿。
可这次，小牛再也想不出可以讲的东西了。他闭上嘴，有些生气地拿脚在地上蹭来蹭去。他不敢看大姐姐，但余光中瞟到她还是那样作者，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哎哎，再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咦？什么在动？瞅到草丛中的动静，小牛捡起根树枝，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用树枝轻轻地拨开草丛，哇，这是……夏天了！蛇出洞了！
山上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怕蛇？嗯，扁平三角头，黑黄相间的环，有毒。小牛迅速判断。蛇也注意到了他，挺着半截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张嘴吐出细长的芯子。
怎么办？小牛一边慢慢地向后退，一边想着对应方法。身后就是大姐姐啊，她看到蛇只怕会吓晕吧！得想个办法……
“怎么了？”小牛吓得一个激灵，不好，大姐姐靠上来了。
“你赶紧走开！”头也不敢回，小牛始终盯着蛇，大声喊着。
身后陡然没了动静。小牛刚想分心去探听身后的情况，突然他感到一阵凉风从身边掠过，还没来得及眨眼，原本在身后的大姐姐陡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的手一把抓着那条蛇的七寸，任由蛇身扭动挣扎，她果断的将蛇头朝旁边的石头上拍去。一下，两下，三下……蛇身不再扭动了。
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等到大姐姐把蛇的尸体甩在地上轻松地拍着手上的泥土时，小牛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这……”依然举着小树枝，小牛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啊，小菜一碟。”大姐姐笑着说，“以前我经常和我师父上山，他教我的。”
“哦……”小牛终于扔下了树枝，不知为啥，他总觉得有些不高兴。他看着蛇的尸体，突然灵机一动，不如——
不多会儿，树林里便升起了一团篝火。
小牛麻利地给蛇蜕皮，去内脏，捡柴火，生火，架木桩，把蛇切断串在木条上，最后他把一截烤得金黄娇嫩的蛇肉递给大姐姐时，他明显感到后者眼中惊羡的目光。
嘿嘿，小牛得意地想着，他抓蛇抓兔子抓青蛙虽然还不如身为女子的姐姐灵活，但修鱼剃毛剥皮生火烹饪，这可是他最为津津乐道的拿手好活啊！现在终于有机会露一手了！
大姐姐接过木条，豪爽地大口啃起蛇肉来。
“怎么样？”小牛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
“好吃！”大姐姐随手抹了抹嘴上的油，笑着回答。
小牛也呵呵地笑了：“那就好！”
“我啊，就不会做饭做菜什么的。”兴许是吃得高兴了，大姐姐居然说起了自己的事情。直到现在，小牛才想到，好像这些日子里，都是自己在说啊说，大姐姐可从来没提到过自己的事情。可是……小牛又为难起来，娘亲说女孩子家最主要就是要给一家人做出热腾腾的饭菜，大姐姐这话，不好接啊……大姐姐似乎没在意到小孩的苦恼，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师父做的饭菜实在是好吃，所以我就懒得学着做了。以前在山里过夜时，都是他抓些野外来烤的……”
小牛真切地看到，大姐姐的眼神比平常更明亮更有光彩，可是这种光，闪了那么一下子就消失了，接下来那双眼睛迅速地暗淡下来。
大姐姐不再说话了，沉默地啃着蛇肉。小牛不知为啥，看着她暗淡的眼神，连嚼在口中的蛇肉都滋味全无。
到了第二日，小牛慢吞吞地起床穿衣，他还在想着昨天的事，突然娘亲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快跑！”
小牛还有点恍惚，但立马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他赶紧穿戴好，跳下床铺，就冲到临时搭建的小土房边。
“大姐姐！快开门快开门！”小牛急吼吼地拍打着木门，好像就要把木门拍出个洞似的。他听见房间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声音，“快开门啊！”他用更大的力气拍打着门。门终于开了，大姐姐一脸迷茫，可眼睛还是那么闪亮：“早啊。怎么了？”
“快跑！土匪来了！”小牛二话不说就抓起她的手往外跑。那边娘亲已经带上一个包裹率先跑在了前面。握在手中的手凉凉的，小牛发现，大姐姐的手并不比娘亲的柔软光滑。
可是，他们一动也没动。小牛又用力往前拽了拽，可身后的人还是纹丝不动。他疑惑地回头，却对上了她那双总是闪着光的眼睛。
“为什么要跑？”她认真地问。
“那还用说！他们会杀人啊！”娘亲这时也折回来牵着小牛，“姑娘，你不知道，咋这村虽然穷，但也是有些存粮的。世道不好啊，总有路过的土匪惦记着咋……”
“大娘，对方人多吗？”大姐姐还是一步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