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1 / 2）
船终于在桃源津渡口靠下，云梦学医三年，第四年，椛纶玥便出门游历，从云梦出发，到金陵，到江南，到中原，再到塞外，最后南下折返。
还记得当年是被香帅送来的，昏昏沉沉间，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自外边的洞庭湖进入云梦泽，两岸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波纹如绫，温风如酒。去年辞别师门出去游历时还是一片霜肃，如今堪堪已是端午。
“师妹回来啦，一路上可还顺利，快随我一同到汤池洗洗风尘。”接引椛纶玥的仍是糖喝师姐，温柔可亲，她身边还是温酒，是武当的一名道长。犹记椛纶玥入门时那次云梦变故，昭飞奋不顾身去救溪云师姐，被众人看在眼里，便也接纳下他，容他在云梦停留，自然他也成了接待那些惹是生非者的人。
三人从渡口到杏林居，自云梦开谷，来寻医问诊的人年年增多，普通的病人倒还好，一些基本的症状正能锻炼入门弟子的医术，却不防那些心怀险恶，觊觎门派藏书武学的江湖宵小，借此混进来，偷鸡摸狗，意图不轨。
云梦弟子都知道，上一代掌门叶澜（此处死因自编，便是被医会上的不明刺客重伤而死，这桩旧事一直是门中心结，甚至都很少谈起。椛纶玥见糖粥繁忙，不忍叨扰。将所带各地方物交给她，替椛纶玥分发给师姐妹们。云梦封闭六百年，自唐末便与世隔绝，谷内女子们衣食住行仍是旧制，颇为简陋。此次椛纶玥游历各地，方觉世殊时异，尤其是女子的首饰穿搭，胭脂水粉，已翻新几代。
苏杭罗布，扬州胭脂，金陵笔墨，嘉兴粽子，杭州糕点和各色耍物椛纶玥都带了一些，此次行走江南，颇为留恋，烟柳画桥，吴侬软语，风光与云梦大有不同。譬如时近端午，云梦人皆知要祭典屈子，而江南人却祭典的是伍子胥。
在汤池盥洗完毕，椛纶玥将门中服饰换上，挽发理容。按照修为，我已有资格穿戴碟音装束，这套碟音衫椛纶玥也尤其喜爱，轻纱质地，蓝白衣裙，端丽清婉。
“众位游历归来的师妹快到微澜居，叶掌门要召见你们呢。”叶掌门即是叶当（叶澜唯一亲传弟子，椛纶玥入门时，便是受她教导。事实上，她也不怎么教，大半时间都在睡觉。每次去见她，她都慵懒一派，睡眼惺忪，曾听她近身的雪梨师姐说，掌门若睡了，谁都不能去惹她，惹恼了，哄半天都不好。椛纶玥问，怎么恼了。雪梨师姐笑道，等你出去，遇到了那些曾被掌门恼过的人，便知道了。
恼掌门的人的确不少，孔雀公子患上了厌食症，蛇郎君精神不振，甚至曾与叶掌门交好的暗香狩生都有一些绝口不提的旧事，这些都与叶掌门有关。她所学云梦最高妙武学，引梦术，上下三代，无人能及，无人能破。然引梦术亦是禁忌术，催人眠，窥人私，察人欲，甚至还能改人梦境，颠倒乾坤。用于普通人尤其不妥，故学成之后，叶掌门也被赶出师门，游荡江湖。直到叶澜前掌门去世，她才得以返回。据说当年门中众人有许多不服者，都对叶当心有芥蒂，但看她处理事务，有条有理，拿捏轻重，便也渐渐诚服，恭敬以奉。
只是，叶掌门自此很少提及谈掌门，将她的用物都收拾起来，不知放到何处。云梦弟子年年往龟虽寿处祭拜历代掌门，自孙盈祖师婆婆到叶掌门，石碑历历，苍苔斑斑，却很少再有人说起叶掌门的详细样貌了。椛纶玥记得叶掌门碑边，立一座无字碑，尚新。却不知是谁的。
一边想着，椛纶玥与师姐妹们已到了微澜居，叶掌门今日清醒，却仍是漫不经心，在座前把玩自己的清池梦杳，那是迄今为止江湖中唯一的一盏，灯体幽盈泛绿，清辉幻成蝶影缭绕飞舞。若是定力不够，看久了，便会神魂颠倒，如坠迷梦。也只有叶当这样的人才能驾驭它。
弟子们一一行礼，听掌门训话。她案前摆了许多东西，似乎都是外出游历的弟子们带来的。“真是羡慕你们啊，我自接任掌门以来，便再不能自由自在行走江湖了，旧时友人见我，总叫我一声小叶，或是妖女，如今，却都恭恭敬敬叫我叶掌门，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枯梅那样的老太婆了。”
众人不敢笑，椛纶玥想起掌门曾要引梦枯梅，去窥探她与墨白之情，却被枯梅剑气所退。可见，也有她不敢观梦的人。“呀，苏州的桂花糖，还有一只像老鹰的纸鸢。可是这只做得不太好，椛纶玥当年在江南打碎那只，才叫以假乱真呢。”
椛纶玥不解，低头问师姐。
师姐说：掌门少时在江南游历时，看到一只老鹰，随手就是一镖（不该是一灯？，走近一看是人家店外挂着的风筝……
那桂花糖呢？师姐道：当年掌门初入江湖，不知世事，连盘缠也不多，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是靠谈掌门千里迢迢给她寄的吃食度日，其中便有桂花糖。
“这两样倒令人欢喜，我便要了，其他的你们拿去给来去祖师和各位居主过目吧。”
“对了，这是谁送的呢？可否上前与我说说。”叶掌门忽然发问。
椛纶玥应声而出，行礼，这些确是椛纶玥从江南市肆上寻来的。
叶掌门与椛纶玥对视，半刻后，说：原来是你。
散席后，椛纶玥摊开手掌，飞出一只幻蝶，轻扇翅膀，有所指示，椛纶玥施展轻功，踏水凌波，随它到浮生树下。雪白色树冠下，叶掌门盈盈而立，在看一幅画。
“来，帮我将她展开。”
画卷徐徐展开，卷轴如新，画纸却已泛黄，画中女子竟与椛纶玥有七分相似，穿碟音衫，执碟音灯，回首凝眸，情思缱绻。虽无落款题字，但从她灯上所刻“当”字，椛纶玥已猜出这是年少时的叶掌门了。
想起来，当年入门时，叶掌门坠入魔障，椛纶玥斗胆入梦喝醒，曾在梦境中见过，那个面目模糊，身影涣散，却仍用念力凝聚灯火为掌门驱散梦魇的人，正是叶当啊。
“那日在梦中，你已窥我心神，你可见到他？”
“如梦似幻，只看到个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