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意未料南宁遭困,血气升以泽量尸(2 / 2)
“这……”戚为逸挠挠头,回道:“这只怕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宁泽微微皱起眉,正要再度开口时,宁无歌带着刘安白走进帐内。
“末将参见宁大将军。”刘安白对宁泽唱了个喏。
他心中还是很好奇宁泽叫自己来所为的事宜的。他身为降将,急于立功树威,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这点,宁泽也很清楚。
“唔,不必多礼。”宁泽随意地抬抬手,示意刘安白进前来。
刘安白心中一喜,连忙上前两步,有些谄媚地问道:“将军唤我何事?”
“南宁城的守将赵尔你可认得?”
“那是末将旧相识。”
“好。”宁泽似乎很高兴,他用两指夹着书信递给刘安白:“他发来一封书信,你看看,说说你的意见。”
“喏。”
刘安白接过书信,一双鼠目在信纸上扫了扫,然后将书信捧还给宁泽。
“唔,你先说。”宁泽并没有去接信。
刘安白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侃侃道:“依末将见地,赵尔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对形式看的颇为透彻。末将以为,若非庞德在,他怕是早就帅部投降了——这封书信,正是他表明心意的方式。”
“有些道理。”宁泽点了点头,盯着他的眼睛,示意刘安白继续说下去。
刘安白道:“他不是个傻子,不如将军给他修书一封,让他杀了庞德,开城投降。”
宁泽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定定的看着身旁的长木案,眼神呆滞,似乎在思索什么。刘安白咽了口唾沫,退到一旁,等待着宁泽发令。
“唔……”戚为逸用指甲敲敲案角,率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还是再等等吧,给他些压力,过几日再派人去射降书。”
“还好还好。”宁无歌摇摇头,小心地说,声音特别地轻,甚至有些讨好的语气在里面:“不过小人斗胆上言,此事宜快不宜迟,应该尽早给赵尔回信;若是等过几日射降书,很容易让庞德有所提防,从而进行干涉。”
“言之有理。”
宁泽抱着双臂,突然眯缝起眼,下令道:“刘安白,你去给赵尔回信,叫他早日出降,我可以考虑让他当个五品将官儿。”
“喏。”刘安白一拱手,快步退下。
宁泽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他用双臂撑着案角,喃喃道:“希望不要事败。”他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勉强笑了笑:“戚将军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去请。”
“那好。宁将军先休息一下吧。”戚为逸粗声粗气地一拱手,慢慢走出帐外。
宁泽疲惫地点点头,慢慢揉了揉额头,然后踱到胡床上坐下……
菁土,南宁城,南宁县
午初?阳气炽盛?敦牂
就在戚为逸退出大帐的同一时刻,赵尔已经完成了南宁城墙上的防务布置,写着“防贼潜入,严查名刺”的紧急文书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再次送至了南宁城各官员手中。
县内被要求重新清点一遍民册,对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要严加防范。至于守城曌军本身,他们已经在各处交通要道与重要地点安插了卧底,甚至还派驻了几名精干的士兵潜伏在驿馆与客栈中。
万事俱备,只差曌军的暗桩出头了。
当这一切工作都交代完成后,赵尔宰了自己的侍卫——他知道自己给曌军写了书信,决不能留。
接下来,赵尔离开城楼,径直来到城中兵营的驻地,让门口的卫兵去叫监军。很快从营地里走出身穿白袍的庞德,他一见赵尔便皱起眉头:
“你不在城上,来此何干?”
赵尔的嘴角一阵抽搐,要是在半个月前,他早就用刀鞘把庞德抽飞了。可眼下,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监军,而且大敌当前,他自然没有办法为难。
“与庞监军来商议请援的事宜。”赵尔勉强笑道。
庞德皱皱眉,把赵尔让进营帐,然后将衣服前襟解开,袒露着胸腹大剌剌地躺回到木榻上,侧身问道:“那赵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目下,南宁城已与世隔绝,四面都是曌军,想要请援的话等于痴人说梦,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那你还来找我说什么?”庞德猛然坐起,看上去十分恼火。
“说活路。”
“那就别啰嗦,快说吧。”庞德十分不悦。
赵尔捏了捏嘴边的短髭,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曌军对俘虏是怎么样的……”
“你说什么?”庞德似乎没听清。
“我想投曌。”
庞德一听连忙从木榻上爬了起来,伸手去拔腰间的短刀,不料赵尔身手要比他快的多。后者一手按住他拔刀的手,一手抽出腰间的障刀横在庞德咽喉。
“庞监军想要做什么?”赵尔笑的很猖狂。
庞德用力想要拔出刀来:“老贼!我杀了你这叛主之人!”
“不愧是太师,到这个时候还引经据典。”
赵尔用力将障刀顶了顶庞德的脖颈,寒声道:“弟兄不过想要个活路,曌军围城,无人来援,你以为这座孤城还能撑多久?我告诉你,南城门的六百余人已经开始谋划杀了你我降曌了!”
“他们那是厚颜无耻!背信弃义!”庞德用力扭着身子,还在想着拔刀:“食君之禄,当尽其心也!我庞德誓死不降!”
“那就对不起了!”
赵尔突然一松手,用刀柄狠狠磕在庞德的脖颈上,后者发出一声闷哼,便软软的瘫倒在地。
赵尔咂咂舌,摇着头将障刀收回刀鞘。他没有杀庞德。不是因为心怀仁慈,而是因为他想要把庞德当做是一份大礼送给曌军。
不过……
赵尔露出为难的表情,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两圈,现如今曌军还没有所表示,他这么干多少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
此刻赵尔已经在心中思索着南宁城有哪几个手里有实权,而且好说话的高级将领。
这些人都要被牢牢控制起来,不然的话,万一下面军士哗变,将自己的人头剁了当献礼的话可不好。
赵尔用麻绳将庞德捆好,然后扛着他朝辕门走去,辕门外早就停好了一辆赭色的马车,这是菁军专用的颜色。
赵尔将昏厥的庞德扔进车内,然后牵着马走上大街。
街上走的几乎都是是身覆黑甲的菁军士兵,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回巡视街上的一举一动,防止曌人在城中搞破坏。
可就在这时,宁军的进攻再次开始了。
嘹亮的号角响彻大地,一队队身披铁甲的士兵从军营里汹涌而出,进至要南宁城脚下的山底摆开阵势,大军最前方,一杆大旗迎风猎猎飘扬,鲜红的旗面上赫然绣着一轮象征光辉的金色“宁”字。
“宁军来了!”“宁军来了!”
恐怖象洪水一样迅速把南宁城墙上的士兵们掩没。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兵器、戴上头盔,趴到城墙上去看宁军的动向。而不远处的一些大都统、什长、伍长正在声嘶力竭地驱赶着士兵们上城墙去支援。
“放箭!”
命令全军放箭的吼声响起,各营军士早已拿出弓箭,只等一声令下。听到鼓声,铁箭象暴风一样狂扫冲锋的宁军。
宁军也用箭还击,但仓促间,宁军箭支非常散,没有形成有效的威胁。
宁军很快被铁箭杀伤甚众,却没有后退,而是继续向城墙猛冲。
而城内的赵尔却被弄的懵了,他搞不清楚宁军将领想的都是些什么,当他还在美滋滋地做着发财大梦的时候,人家开始进攻了。难不成自己送去的书信他们根本没看?
赵尔茫然地立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城下喊杀声震耳欲聋,曌军将士如同蚂蚁般爬上南宁城上一段不算如何高大的城墙,滚油、吊木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立刻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
一片惨叫声中,城墙上的人影仿佛饺子般落在已经被填平了的护城阴沟之上。
但后续的宁军并不稍停,在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继续向上涌动。
一排前头带着铁制弯钩的木杆从墙内伸出,在几个身高体大的菁兵把持之下,将宁军临时制作的云梯顶离了城墙。上面的宁军绝望的看着云梯离城墙越来越远,有离地近的已经纷纷开始跳下,但爬到梯顶的宁军只有死死抓住梯子。
一排弓箭手上前,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宁军射杀,尸体纷纷坠落于地,发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声,随即梯子也被顶的倒了下去……
但也有少数悍勇的宁军挥刀斩断木杆,涌身跳上城墙,随即便和城墙上的菁兵混杂在一起,残肢断臂与鲜血在城墙上肆意抛飞,一条条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飞速消逝。
双方士卒在城墙上纠缠着拥挤着。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牛,将最后一丝潜力都榨干出来,为得就是将顽强的对手压倒下去。
终于,城墙上传来一片欢呼,疲惫中带着野心和杀气的呼嚎传遍整个战场,最后一个跳上城墙的宁军战士的身影被淹没在如林的刀枪中,尸体被高高挑起。
一名半死的宁军吐着血沫子扭曲着掉出城墙之外,临摔落地面的前几瞬拼命喊着“大曌万岁”。
守卫南宁的菁军们瞪着几日未睡,已经将眼珠子熬成血红色,喘着粗气,将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扯开已经嘶哑的嗓门儿大喊大叫,如疯似狂。
他们有理由欢呼骄傲,近十万曌军突然出现在南宁城外。围城四日,守将赵尔等人率孤军将曌军拖在解州城下,血战了将近四天四夜。
到如今,城内守军已不足万数,其余皆是民壮补之,仍是将曌军击退了下去。他们没有理由不感到骄傲。
本来在第三日的时候面对数倍,十倍于己的曌军,伤亡半数的南宁守军已然支撑不住,若不是庞德铁腕压制,斩了十数名要出城请降的官僚将佐,怕此刻南宁早已易手。
“报——”
宁无歌飞身走到宁泽身旁,回报道:“前面的两百兄弟攻城失败了。”
“再攻。”宁泽的眉尖微微颤抖,然后重重拍在面前的小案上,旋即暴怒地喝道:“就算是杀到以泽量尸!杀到人都死光了,也要给我攻下南宁城!”
一个南宁城,四下无援、国主也无,可以说士气低迷、不知为何而战。可它竟阻碍了大军正正四天,宁军近三千人都耗死在了攻城上,这让他大为恼火,而菁军的欢呼声,更刺激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喏!”宁无歌抽出腰间的令旗,对着远处的军官们打着旗语:再攻。
战鼓声响,所有宁军蜂拥而出,宁泽并未亲临,但中军帅旗却是竖了起来,密密麻麻新制的云梯在军中被抬了出来……
城墙之上,穿着一身破烂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战甲,身上血迹殷然的菁将陈留愈慢慢闭上了眼睛,招手将自己的侄儿叫了过来,然后顺手摘下腰间的战刀递了过去,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道:
“拿着这把刀,若是城破,去到我府中送你婶娘他们一程。”
瞅着满脸都是血渍污秽,衣履破碎但却年轻强壮地侄儿,陈留愈也是一阵心酸,之后便是毅然决然:“之后你也不用上城来了,就地自刎吧……”
“喏!”
城下的杀喊声越来越近,陈留愈慢慢支起身子,振臂高呼道:“大菁!万年!”
下一瞬,一名曌将登上城墙,闪着寒光的横刀朝他头顶落下:“大曌!万岁!”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八日
菁土,朱思原
未正?阳向幽?协洽
在宁军与南宁城死磕的同时,广阔的朱思原上,过万的两支军队正在相互对峙。
这是周玉明的玄甲营、突威军与朵兰三卫的遭遇战。
双方在发现对方的同时,都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实力,所有能拿起兵器,骑上战马的士兵都被召集了起来,他们都想用尽自己的全力击败面前强悍的对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双方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自己的军阵,充满野性的嚎叫声终于响彻高原,战马嘶鸣中,一队队的草原战士在领的率领之下缓缓进入战场。
朔风刮的更急,却是刮不走那大战之前一刻的凝重和那仿若实质的杀气。所有人都瞪圆了自己充满血丝的眼睛,有的人握住自己的弯刀,有的人则呼呼喘着粗气,死死握住马缰绳,有的人则是浑身战抖,但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不过所有人在死死盯住对面的骑兵,但这时心里却都免不了紧张的情绪。
在位于大军前方,朵兰三卫的队伍中,年轻而又强壮的高卫静静的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军队,被朔风吹的好像老树皮一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如同鹰隼,坚定仿若磐石,早年艰难的生活带给他的是出常人的成熟和镇定,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长生天恐怕已经将怜悯的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他有信心战胜对面的军队,凯旋而归。
而对面,周玉明握紧了手中的偃月刀,站在军阵的最前方,崔鼎、赵虎臣、吴嗣等将策马在旁。
“他们的人太多了,比羊群还要多……”终于,时刻跟在他的身边的赵虎臣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这让年轻的贤王皱了皱眉毛,将掌中的偃月刀握的更紧。
“今日此战,事关国事!万望各位将士尽忠!”
随着原上呼啸而过的朔风,周玉明的喊声清晰的传入每一个曌军士兵的耳朵,高原上的战争虽然和中原的战事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但有那么几点还是一样的,尤其是士气。
周玉明早已学会了如何有效的鼓舞士气的方法,所以两边并没有像从前般一上来便展开厮杀,而是如同现在般向所有的战士灌输作战的理由。
“大曌万岁!”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咆哮着,所有听到他声音的曌军士兵也都一如既往的兴奋了起来,便是身下的战马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骚动的杀气和热情,不停的踏着前蹄。
这时周玉明高举起自己掌的偃月刀,高高举在头顶,策动胯下的战马,在长长的军阵之前狂奔而过,他所过之处,所有的曌军士兵都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林的兵刃在刺耳的出鞘声中指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大曌万岁!”
“曌军威武!”
军阵中沸腾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将朱思原的平静搅了个粉碎。
等到呼啸声过后,周玉明又回到他原来的位置,大声呼喊道:“为了大曌!进攻——!”
于此同时,对面的军阵同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到了这个时候,流血的厮杀已然迫在眉睫。
呼啸声中,在两军阵前的两位将军都回到了自己的军阵当中,随后两军的军阵开始缓缓前移。
接着,前面几排重甲骑兵催动自己的战马,呈一条长长的线状向前方扑去。
对面的草原人并没有像先祖般一窝蜂的杀向敌人,而是尽量的在前后留出空间,除了最大程度的减少误伤之外,还能很好的形成梯次无间歇的进攻,可以说,这些朵兰三卫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他们就是群狼。
在高卫冷冷一挥手之间,第一排的朵兰三卫终于放开了马缰绳,战马撒欢般的冲向前方,而马上的士兵粗野的嚎叫着,同时不忘在马上握紧手中的弓箭。
喊杀声猛然间猛烈了起来,朝着曌军奔驰的朵兰三卫们先是一阵急射,每个人都射出至少三支箭矢,天空中好像下了一片杂乱的箭雨。而不是像对面曌军战阵那般,为追求最大的杀伤,会是形成整齐的齐射,这是他们不成熟的地方。
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如今北燕已经被灭,诸部并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常备军伍,也没有谁教导他们战争的知识,尤其缺乏的还是有战争素养的将军,缺少了这些东西,草原人如今还有许多的缺点,也许他们现在最不缺少的便是好的战士了……
箭矢落下,无数的朵兰三卫惨叫着掉落在地上,但这一刻,才显示出了草原民族的彪悍和勇猛,一些受伤较轻的战士方一落地,打了个滚便跳了起来,拾起弯刀,随后伸手间便攀上同伴的马鞍子,狂乱的咆哮着杀向自己的敌人。
无数弯刀举起在头顶,从远处望去,两条清晰的长线不一刻便交融在了一起,此时更加显示出了这些士兵在骑术上的优势,几乎没有什么相撞的情形发生,两条参差不齐的长线交汇了一下,之后便立即分开,但结果却同样惨烈。
鲜血终于开始大规模的流淌,无数的士兵在交汇的一刻便被对手砍下战马,只这一个交锋,战场上便掀起一阵血雾,无数的尸体永远留在了那里……
不过,大战才刚刚开始罢了,这一天,必将是草原人的鲜血染红朱思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