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主将帐以肉试贤王,乌鲁古项王破铁骑(1 / 2)
略显萧条的街头上,周玉明乜乜些些地望着手中的宣纸,凤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周围的两名士兵拖起伤者,走向自己的战马。
顺德十年,青阳五月十九日
午初?阳气炽盛?敦牂
玉明城,玉明县,东市某地
此刻正是中午,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纷纷出摊卖起鱼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不少外来的食客借机涌上街头,以吃些玉明独有的佳肴。
周玉明牵着战马,走在街头上。他神情恍惚,南赵的二皇子为什么会为曌帝所用,曌帝究竟要做什么?……这些疑问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去吃些东西,肚饥了。”周玉明把缰绳甩给身后跟着的崔鼎。
他身后的崔鼎像是有感应地一伸手,在半空中将缰绳抓住。
望着街道两旁的食肆、小贩,周玉明突然有些厌倦,他转头问身后的崔鼎:“你说……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崔鼎摩挲着缰绳,立住脚,他缓缓仰起头。视线越过周玉明的肩头,看向远处热闹非凡的酒楼,眼神一时深邃起来。
“六哥儿,你可曾登到过那酒楼顶上吗?”
周玉明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我崔鼎在玉明没有太多熟人,起初有个姑娘对我不错,常常偷偷带我攀到那酒楼的飞檐上,看夜晚上玉明城。”崔鼎的声音渐渐低沉,但其中充斥对自我处境的满意。
“她死了,因为暗探。”崔鼎疲惫地走到一处僻静的墙角,一屁股坐下:“一个聆探被不良逼急了,把她从马上拽下来杀了夺马,那天她是要到大理寺见我的……”
周玉明正要开口发问,崔鼎又道:“骝坊有一个舞姬,每年斗舞都位列第二。她为了得第一终日练舞,半年前跳到脚跟磨烂,不得已用红绸裹上。”
“西市做胡饼的刘阿爷,饼上撒的芝麻很多,还隔三差五地在里面放些椒盐、胡椒,所以饼刚出炉时味道极香。我从前当差,都会掐着时辰过去,好买上几个。”
崔鼎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虬髯,啧了啧嘴,“南城的卖烧鹅钱小四,他选鹅都是挑又大又肥的,做出来皮脆肉嫩,同行的颜武则总是去要秘方,每每都被拒绝。”
说着这些全无联系的人和事,崔鼎反而轻松不少:“我每天听到看到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对六哥儿你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来说,这些人根本微不足道,但是,这才是生活。”
“我们要守护的,就是他们。至于圣上的开疆扩土……”崔鼎侧一拱手:“是为了天下一统,让天下的城池都如玉明一般繁华。”
周玉明眯起眼,点了点头。他没想到,一向大咧咧的崔鼎竟然有这么细腻的一面,他更没想到,玉明城一日里发生的事,要比他这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丰富许多。
“也许这才是天下应该有的样子……”周玉明望向远处高悬的太阳,将一片薄荷叶放到口中。
玉明城,一百零八坊,一百余万人口,每日移动人流高达数十万。要在这一百多万人中找出列国的密探来,并不容易。
烤羊的腻味与焦味勾起了两个人的食欲。周玉明从昨日亥时便再没有吃过东西,崔鼎更不用提,他基本没怎么进食,,此时腹中空空,眼前隐有金星——几个时辰的奔波让他们饥肠辘辘。
周玉明寻味看去,目光系在一个卖烤羊的铺面上。
烤全羊芳香四溢的气味随着蒸气升上天空,引得路人垂涎欲滴,那香味飘进两人的鼻腔里,使他们口中生涎。
“一只烤羊。”周玉明朝街边的小贩扔出一块马鞍银子。
望着那外表金黄油亮的烤羊,周玉明接过小贩递来的梨木折刀,极快地割下一片羊肉,塞进嘴里。
顿时,羊肉的香气流了出来,芝麻的清香也在嘴里炸开了,羊肉的酱汁慢慢流进喉咙,一股暖流缓缓滑进肚子里,让他腹中有了一丝温意……
午初二刻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文武殿
一只失群的飞鸟,缓缓地拍击着翅膀,翱翔在正午的碧空上,它在这闪着光的殿顶间盘旋、盘旋,又陡然冲过高耸的高楼,飞向远方。
在湛蓝的天空下,玉明城中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项老弟慢走啊。”
曌帝笑呵呵地拱着手,而远处就是披甲项宇的背影——楚王要回封地起兵了。
太子与季王终于盼到了预估的时辰,长长吐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哎,我说,你们两个还不快去送送楚王?”望着项宇魁梧背影的曌帝突然开口。
太子冷峻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好,儿臣这就去送楚王。”说着,他一把抓住季王,拽着就要走。
“别别别,别带上我。”季王忙不迭地拒绝。
“行了。”曌帝脸一沉,呵斥道:“还去送个屁,你们要去送他,那我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太子一笑,松开了季王,对着曌帝回道:“爹,你今天这出也没打算要脸啊。跟项宇那顿奉承,怕是豁出去几辈子的脸面了吧。”
曌帝的一反常态让太子心中有了些活泛,刚才颇会奉承的曌帝让他与季王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他们想到了还是将军时的曌帝。
那时曌帝是多么慈爱的父亲。太子心潮澎湃。
“就是……啊不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季王立刻改口:“咱爹这是……这是……舍脸为天下,对……”
“滚滚滚,都滚!”曌帝似乎有些恼火,他用力一甩衣袖,转身走进殿内:“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顺德这一朝,就养了你们这一帮……”
听着愈加渐远的声音,太子瞅了眼季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愣着干嘛?走吧。”
“等会儿!”曌帝突然敏捷的从殿内走出来,对着太子问道:“老六那个臭丘八呢?把他找来,我有事!另外,把萧川、徐勇信给我喊过来,他俩不在没人陪我说话。”
太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曌帝的不对劲,曌帝今日表现的有些兴奋,这种兴奋,上次表现出来还是在贤王还朝的时候。
一定有大事将要发生!
太子那根敏感的神经被无形的手拨动了,难不成这次真的要凭借项宇的力量将北燕灭国了?
他急切地转身走下石阶,对着不远处的小太监发令:“你去,出宫,把贤王带回来!就说父皇急召!”
“喏。”那个小太监急急地去了。
太子立在原地,转脸再次看向那巍峨的文武殿,刚刚缓和些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冷峻。
仅靠着楚王的三万大军,怕是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击败北燕大军的主力,即便是加上关靖军,此战也要打到秋后。
在这段时间里,还不知道又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
太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而此刻东市内的周玉明却要惬意的多,他和崔鼎正斜靠在钩纹团花的西域毡毯上,烤羊的气味和炭火的温度正笼罩着他们。
被炭火引燃的干柴在火堆中噼啪作响,烤架上的那只整羊,已被吃的零丁,仅剩下骨头上粘连的肉没有切净。
周玉明伸手从羊骨上刮下一片肉放进口中,未灭的炭火使骨架上的羊肉保持着温度,不至于腥膻凝滞,因此味道与之前差异不大。
“王爷好惬意啊。”一名青衣官员在周玉明身前立定。
“方子信?”周玉明惊讶道。
方子信是他在户部捡到的一个宝。
太子筹建紫云府衙之时,从各处抽调人手。诸多衙署阳奉阴违,送来的都是平时里不受待见的文吏,无论脾性还是办事能力,都惨不忍睹。太子爷大怒,毫不客气,全部退回。
唯一一个留下来的,正是户部选送的方子信。
方子信这个人,那年纪不大,脑子灵光,但对官场一窍不通,在户部混得很差,不然也不会被送过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鸿鹄不屑与燕雀齐飞”。
“怎么不在府衙呆着?”周玉明放下手中的折刀,望向方子信清秀的脸,问道:“找我何事?”
方子信满脸是笑:“王爷可知,楚王项宇进京了!”
“知道。”周玉明有些不解地看着方子信,凤眼微闪,心中陡然生疑——方子信才来这里开始,脸上一直挂着笑。
“那便是了。”
方子信快走两步,贴在周玉明耳边悄声道:“楚王进京,必要向列国开战,而皇上定会派你随楚王征战。”
“这是为何?”周玉明心中波澜涟涟,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戏谑道:“别的将军难道要比我差?不可能吧,聿长你想多了。”
听到周玉明叫自己的字,方子信更加激动,他道:“楚王是一把好刀,但是如果这把刀有一天不听皇上话了……”
周玉明眉头一皱,望向方子信的脸:“你的意思是……”
“你随楚王战,学其战法,习其布阵,等有朝一日,你绝是曌国第一大将。”方子信言语中尽是兴奋,他竖起一根手指,道:“凭楚王,一年之内定可灭一国。”
周玉明的神色并不像方子信想象的那么兴奋,相反,眉眼之间竟带有一丝忧郁。他缓缓开口道:“可我不想去。”
“为什么?这是何等良机!”方子信不解地发问,他伸手摸摸光滑的下巴,笑道:“贪图享受可不是王爷你的作风。”
周玉明眯眯眼,有些恼火道:“可我还没有怎么享受呢……”
方子信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然后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周玉明将目光转开:“天底下有几个人不爱享受呢?”
方子信突然咆哮道:“千古江山如诗如画!何时能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他喘了两口气,摸了摸头上的逍遥巾,叹息道:“怪我看错了人,你难成大事。”
周玉明的脸色极其难看,嘴角不断的抽搐着,但却没有对方子信发作,而是颤抖着开口:“崔鼎。”
“在。”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崔鼎此时已经恢复了精神,手按刀柄,随时准备出发。
“回府衙。”周玉明利落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沉闷的鼓声再次在望楼上响起,周玉明侧着耳朵听了听,这鼓声传达出一个讯息——贤王速归,皇召。
周玉明昂头望向晴朗的天空,重重呼了口气……
午正?阴阳交相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文武殿
大殿内异常的安静,就连殿角铜漏的水滴声都能勉强听到,周玉明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曌帝。
曌帝眉眼间似乎有些疲惫,他斜靠在茶案后,面前摆着一碗深褐色的香茶。茶汤清亮,碗底略有茶末。
曌帝缓缓抬起手,快速地摆了摆手。一旁穿着紫色胡服的萧川立刻动了起来,他端起茶碗,疾步走到周玉明身前,递过香茶。
周玉明缓缓端起茶碗,将碗中的香茶一饮而尽,这香茶入口甘甜,回味却微苦,令他不禁咂了咂舌。
而这时,茶案后的曌帝也终于开口:“叫你来,是想让你去楚地,随楚王起兵,攻北燕。”
周玉明动作一僵,脸色慢慢变的阴沉。
“顺德八年,你称帝的第八个年头,你把我召了回来,迅速派往江波口督战。我被俘,回来后,查邵探,老七要反,我擒老七。”
“顺德九年,我在悸江练兵,然后攻邵。顺德十年!我蛰伏在诀安,绑菁帝得归!后葛赫草原击北燕,回京给你查密探,敢问这三年我可曾休息过吗!”
周玉明越说越气愤,他怒睁凤眼,大声质问道:“敢问!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枚棋子吗!”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半晌之后,曌帝冷冷道:“你对朕不满意?”
“儿臣不敢。”周玉明讥讽味十足的回答道,他对曌帝的情感已经说不上复杂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曌帝唇角微翘,一个君王独有的冷酷笑容缓缓地展开,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而是像自言自语一样道:“你终于生气了。”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周玉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曌帝,冷笑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谁……”
“王爷!”一侧的萧川意识到不对,立刻出言制止。可周玉明的怒火丝毫不减,而是更加愤怒。
他怒喊道:“你从不用太监,朝中的大臣你个个监视,我们兄弟几个你也没少检查,老七造反你早知道,可你一直忍着。太子爷废寝忘食的帮你收拾朝务,抄家问斩的贪官少吗?”
“还有徐勇信、萧川。”周玉明冷笑道:“他们是你贴身的将军,你最贴心的人,可你不也是处处提防吗!我都替他们感到不值。”
在周玉明发泄不满的时候,曌帝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的双眼,手掌放在茶案上微微用力,青筋隐现,却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直到周玉明咆哮完后,曌帝也没有立即开口。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哼,哼哼。”曌帝被气笑了,自嘲笑道:“我真是没有教好你,虽说你在何家长了八年,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曌帝盯着周玉明,心里确定了某件事情,怒斥道:“周玉明你放肆!”
“对皇帝我当然放肆!”周玉明凤眼中尽是愤怒:“但对父亲我不是。”
曌帝猛然抓起茶案上的紫砂壶,狠狠地砸向周玉明,后者一个灵巧的躲闪,紫砂壶从耳边飞过,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滚!你给我滚!”曌帝愤怒地大喝。
“我会去的。”周玉明甩出这句话,疾步走出空旷的大殿。
而大殿内,回荡着的是曌帝气极所宣泄而出的笑声……
顺德十年,青阳六月十一日
卯?旭日升
北燕边境
一只鹰在高远的蓝天上一圈圈盘旋,用它锐利的眼俯瞰着大地。这只猛禽看到了它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场景,这让它感到异常惊扰。
在这片它每日飞掠过的平原上,忽然间冒出了一大片闪着光的森林!
这是人的森林。这是楚王项宇出征的队伍。
队伍停留于原地。楚王刚传令稍事休息。等待即将会面的关靖军。
三万活生生的人马像陶俑一般无声无息!没人说话、嬉笑,甚至都没有大声喘气。只有无数面象征着楚王威严的素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此刻,只有他们手中的兵器与身上的盔甲在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
一队披甲的骑兵抽打着坐骑,飞快的穿过卫士们的队伍,朝着楚王的大帐冲去。大帐前并排站着身材修长、仪表端肃的方子信和虎背熊腰、杀气颇重的崔鼎。
“关靖军都尉,关汉白,乞见楚王!”一名英气逼人的汉子跳下战马,单膝跪在帐前,求见项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