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克莱芒汀(下)(2 / 2)
“……”
——砰。
一群林中飞鸟随着枪声受惊飞向高空。
此后,深林又迅速沉寂下来。
……
……
克莱芒汀在离开北国前的最后一次遇险,是在两周以后。而这,也是三次中最为危险的一次。
那时她正在诺特萨隆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四处打探情报,以寻找偷渡回国的方法。因为有来程时的经验,她进展很快,一切似乎顺风顺水。
然而,因为近期改变作风后的她做事太过张扬,几次遇到斯考尔家族的追债人、也都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歼灭殆尽。她的存在很快便被附近一带几个镇子的警卫察觉,而后开始先后调查起来。
正巧那段时间,诺斯敏斯特方面也已经完成了对狄·英格拉姆伯爵官邸一案的初步审判。而这也就意味着,此时她所面对的警卫,再非原本伯爵遗留下来的私兵,而是由那位兰法斯特大公亲自派遣来追查此重案的“检察官”部队。此时她身上所背负的罪责,也早已不只是有关伯爵家杀人纵火一案的嫌犯;还早已加上了暗杀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的罪名。
于是在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当她满载情报而归、正出神地悠闲思考着之后的琐事时;埋伏已久的他们突然自她途径峡谷的两侧高处袭击,打得她措手不及。
那几乎是她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为惨烈的一次遭遇战。她上来便被百里开外、占据地利优势的敌人以高精度的步枪击伤,随即则是精巧设计的火力覆盖。无论是装备、人手抑或对于地形的熟悉程度上,她都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甚至从一开始,她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勉强地凭借着经验与技术为自己寻求机会,不断的周旋、苟延残喘罢了。
结果,不过十几分钟后,身负重伤的她便在山谷中走投无路。情急之下,她纵身一跃、听天由命,勉强在江中捡回一条性命。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放弃追击的意思,而是沿着山谷便乘马向下、迅速而系统地搜索起来。
所以,哪怕自己才刚刚恢复意识,她也只好硬拖着那副仅仅简单对伤口做过止血处理的狼狈身体,便死命逃亡起来。
就这样,她逃了整整一天一夜。虽说,其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失血与饥饿导致的昏厥中度过的。只是“幻马”不同于寻常牲畜,它知晓此次情况紧急、可能危及主人性命,没日没夜的独自奔跑,于是才令她幸而逃出生天。
随后,直至自身终于无法坚持之时,“幻马”才终于停下脚步。光华消涣,缰绳散断;旋即,它的身形在地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因而失去支持的主人克莱芒汀,则重重摔倒在一片草坪上,仍然不省人事。
讽刺的是,擅长长途跋涉的它,最终却是因为奔跑活活累死的。
而主人克莱芒汀则拜此所赐,侥幸在半天后被那一带开设旅店为生的住民捡回家,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当她再度沉沉醒来,时间已是三天以后。
旅店家的孩子告诉她,他们是在附近的山坡上发现她的,那时她正重伤昏迷不醒,是他见多识广的父亲为他包扎处理了伤口。随即她看到床头自己的随身物件中、那条业已断成两截的“幻马缰绳”,才隐约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这家的父亲是游走在两国边境的旅行商人,母亲则是旅店的老板。但因为这一带地广人稀,也并无多少过客,所以平时由两人合力才勉强换得家庭营生。
听说,当时孩子的父亲是极力反对妻子和儿子将她捡回家的,因为她不仅来路不明、身上还带着众多武器一类的危险器物。但耐不住剩下两人意见一致,母亲也觉得近些天里旅店实在太过冷清,于是父亲才只好妥协。
“……为什么?”
听到这里时,克莱芒汀问。
“因为妈妈说,如果放手不管,你会被野狼和秃鹰吃掉的。而且,我和妈妈都觉得,姐姐你看着不像坏人。”
旅店家的孩子回答。
“真傻。”克莱芒汀喃喃地说,“……小鬼,若有下回,你们都该听你父亲的。而这次,你们会得到个好教训。”
“为什么?”这次轮到旅店家的孩子好奇,“因为爸爸是旅行商人,见多识广?所以他会是对的吗?”
而克莱芒汀听罢,则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人们各自不同、相差甚远,仅此而已。”
“……”
“我困了,让我先休息吧。我想,你母亲或许也说过,让你这两天不要来打扰我休息吧?”
听了她的话,男孩思忖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很快地跑开了。
克莱芒汀见他走远,才从旅店床头找到自己的衣物。她侥幸地从裤袋里摸到一支烟,而后将它点燃、侧靠在床头便吸了起来。
她的伤口自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她清楚,自己片刻都已经不能停留。
吸烟过后,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狼狈地在书桌前翻了一会,才找出一支破旧的笔和半片皱皱巴巴的纸张。
她写下的字不多,却一直持续到很深很深的夜。数次确认无误过后,她才终于扔下笔,将纸张纵向撕成几条、分别卷成筒状,而后依此夹在几颗子弹的缝隙中、放在身上。
而次日天还未亮时,她便早早起来,赶在众人苏醒前、便偷了那个旅行商人父亲的边境出入文件,和放在同一信封中的些许钱币;她又从厨房中顺走了部分吃剩的食物和水,大概带足了三天行程的量,便不辞而别了。临别前,她才想起自己现在还需要马匹,于是又折返回到旅社,牵走了旅社马棚里那匹唯一的瘦马。
——这下,他们即便发现,大抵也追不上了。她暗暗想,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庆幸。
此后每夜,她都时而会取出那些几乎被揉碎的筒状纸条查看,而后再将他们小心翼翼地塞回各自所属的那颗子弹,好像什么睡前必经的仪式。
旁人看来,或许会对此感到不明所以。而她自己则知道,那其实是一份名单——一份姓与名都依次只留下首字母作为简写的名单。
其上书写着的,则是一个个……她还没来得及拜访的,远在故乡考德威尔西部的“故人”。她将他们装在子弹里,所以每打出一发子弹,名单上便自然去掉一个名字,直至末尾。
——她终于回到故乡。
幸运的是,她的名单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