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人为镜,得失是为何?(2 / 2)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柏真流略微撇了一眼,看到来人后微微一笑。
“孙道友,待贫道再刻一块灵位便去找你喝酒喝茶。”
半月前,清福子柏真流来到这富岭村,为两百多孤魂野鬼雕刻灵位。
富岭村两百户,近六百人,死的死,逃的逃,加之两年前,整个村子的男丁几乎都死在了落鲸山的地动之中,瘟疫横行之下,留下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无人祭祀供奉的死难者让这座原本富足安康的村子变得鬼气森森。
起初孙仲景与柏真流两人并没有交集,那时,村内有一位老者因自己儿子,孙子身死,郁郁寡欢之下也终于驾鹤西去,孙仲景带着土地张若镜前去主持丧礼,恰巧便遇到了正在为老人雕刻灵位的柏真流。
自此,两人往来频繁,倒是也成了不错的朋友,时常做而论道,喝酒聊天。
而今晚,孙先生似乎有些不同。
他摩挲着拇指和食指,因为常年采药的缘故,双指上满是老茧。
片刻的沉默过后,孙仲景开口欲言,终究是没有开口,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开口说道:
“清福仙,在下这双手是救人,但要说杀人,恐怕我不会差到哪里去。”
留下这句话,孙先生的声音便消失在黑夜中,只有清福仙柏真流双手攥紧,悬停的周身的飞剑嗡嗡颤鸣。
随即,柏真流一挥手,那二十四柄飞剑遁入周身窍穴之内。
人体周身每个窍穴各有神明居于期内,其曰三部八景二十四神。
琼霞宗以饲鬼御剑之法门而闻名江湖,而清福仙柏真流更是琼霞宗中的佼佼者,他的二十四柄飞剑便是由人体内八景神御之,剑出之时好似二十四个自己操控飞剑,平时这二十四柄八景神剑便是藏于体内,其招端的是诡异非常。
回到尚生堂,那名唤张若镜的孩童仍然在忙来忙去,孙仲景不由得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事要忙,无非就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收拾药田以及煎药熬药罢了。
想到这里,孙仲景不由得苦笑一声。
而反观孩童自己却是乐得其中,即便满头大汗,可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
张若镜本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两年前,离开长安皇宫的孙仲景来到了平邑县,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那时候他正蹲在拐角望着距离他不远的包子铺,咽了不知道多少口水。
在口水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他愤然起身,趁包子铺老板不注意抓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跑。
包子铺老板见状连忙让打下手的年轻人去追,没过多久浑身褴褛的孩子便已经被那包子铺伙计抓到,压在了身下。
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乞丐,看着他被大他许多的年轻人拳打脚踢时,周围人无动于衷,有些人甚至发出了笑声,嘲讽那年轻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因为他们没听见孩子哪怕一声惨叫。
周围人漠然的模样让当时的孙仲景愤怒不已。
他推开人群,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甩到一边,随后蹲下身抱住了躺在地上双手护在心口的孩子,从怀中掏出一锭足足有五两重的银锭。
“再给他拿一笼包子,剩下的都足够把你的包子铺都买下来了。”
年轻人看着手中的银锭瞬间笑逐颜开,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孙仲景,但还是带着两人去了包子铺。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他们的表情中带着意犹未尽,好像差一点就能看到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场景了,但也足够他们当做谈资,以解茶余饭后无聊的时光了。
包子铺老板望着孙仲景,客客气气的拿了一笼包子给他,孩子看到包子一把抓住就往远处跑去。
老板看到那孩子跑远还不忘跟孙仲景说一句:
“这个乞丐手脚不干净,你如何帮他,他也不会记你的好。”
孙仲景没有理会,只是一路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直到看见小乞丐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口,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瘫在地上,若不是偶尔起伏的胸口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小乞丐把包子放在老人面前,老人看到包子的一瞬间立马坐起身,一口一个,没有给小乞丐留一个,小乞丐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的看着。
“下次只准比这次多,不准比这次少,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听到了没有!”
老人吃完还不忘训斥一番,随后又继续躺下,沉沉睡去。
小乞丐见他睡着,才扶着墙壁用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巷口走去,应该是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孙仲景将这一切看在心里,他没有出手教训老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他也无权过问别人的家事。
“你很多天没有吃饭了?刚才的是你的家人?你的爷爷?”
“你不该帮助我的,其实只要再打几拳,再踢几脚,他们也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反倒是你白白浪费了银子。”
小乞丐答非所问,言语中满是惋惜孙仲景因为自己这条贱命而浪费了银两。
孙仲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好似被雷劈重一般。
多么懂事的一个孩子,世界待之不公,他却回之以诚,看着来来往往冷漠人,孙仲景觉得这世界根本配不上他。
“明天就惨了,明天我上哪里去再弄一笼包子啊。”
小乞丐嘴里嘟囔了一句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望着那个小乞丐离去的背影,孙仲景想了很多,他决定帮助这个孩子,只觉是人间一走所结的因果。
孙仲景来到那老人面前,问他与小乞丐的关系,离近了才发现这根本是老头,只是场面风餐露宿导致他与年纪不符的相貌。
“他是我的儿子,原本把他卖了我可以再赌一把,指不定下一次我就赢了,到时候再把他赎回来,肯定吃香喝辣的。但这个废物太瘦太弱,根本没人家要他,都怪他害得我发财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仲景看着那中年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睁大双眼,瞳孔收缩,脖颈处青筋暴起,双手逐渐攥紧,他肯定这一拳下去,这中年人恐怕连尸体都不会有了。
理性强压住心底的暴怒,他双拳逐渐放松,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一把扔到了中年人的面前,说道:
“那孩子我买了,以后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中年人看着面前的钱袋,面露狂喜,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说道:
“行行行,那个废物以后就是你的了!”
接过钱袋,中年乞丐一声喊把不远处的小乞丐喊了过来:“庆生,过来,庆生!”
原来孩子叫庆生。
小乞丐急忙来到自己父亲面前,望着两人,望着自己父亲一脸高兴的样子,他也面露微笑。
可是接下来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笑容僵在了脸上,父亲将他送到孙仲景手上,自己则是洋溢着笑容,嘴里念叨着“终于可以发财了,终于可以发财了!”的话语,兴奋的往赌坊跑去。
“我是一名行医天下的大夫,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保证不会饿着你,但你以后不准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你叫什么名字?”
从始至终,小乞丐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我姓张,因为我娘她姓张。”
“嗯,以人为镜明得失,你以后便叫张若镜吧。”
从那以后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再也没有面露愁容。
或许真的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在拿到钱的当天,中年乞丐去赌坊大赌豪赌,输钱太多故而出千被赌坊的打手打死了。
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也不过几天功夫,偶尔有人提起,也只不过说“那乞丐好几天没见了,是死了吗?”之类的话,很快便被人们遗忘了。
现实冲淡了回忆,孙仲景看着忙来忙去的张若镜,眼中竟有泪花滚动。
“放心,师父临走前会为你扫清障碍。”
一道流光自尚生堂飞出往平湖山庄飞去,在黑夜中尤为让人瞩目,最终化为点点星光,消失在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