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父书(1 / 2)
疫情三年。
现在都不说二零二二年或者二零几几年了,都开始用疫情来当年号了,如今的世道也变得越来越繁杂与紊乱,任奕行一向在学校具有特殊照顾,乃至原来大家都在学校封校一个月的时候,唯独任奕行可以外宿。
但这一次,任奕行不得不妥协,他没有想到才在学校里面呆了几天,外面就已经一百多病例了,任奕行和一高所有的学子一样,被困在这狭小的学校当中,说实话,一高不算小,也不算大,只不过这固定的三点一线,未免让人觉得像是坐牢。
校内除了班主任,三个年级的主任和校长留在学校,其余老师一律在家,对,没错,是封校管理,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一高学子的安全,此时的大街上一片死寂。空荡荡的,能听到的只有时不时的鸟叫声和周边乃至校园内的疫情防控广播。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这话属实不假。
任奕行马上泄了气,家回不去,学校也是三点一线,校长也出不去,整天整点幺蛾子,比如:学生要跑着吃饭,跑着回来,跑着会宿舍,每天的路线都是宿舍,教学楼,出课间操,吃饭,宿舍,教学楼,吃饭,教学楼,宿舍。
如此反复,人人都像被提线的木偶一般,虚假而又木讷的活着。
任奕行很不理解,就连班主任尚老师也不理解,你吃饭跑着去也就算了,刚吃完饭,就要来个差不多三百米的冲刺回到宿舍和教学楼,还给班主任安排活儿,你班主任不讲课了,就到各个路口,宿舍啊,教学楼啊,操场啊,餐厅啊等等路口把守着,看哪个学生不是跑着的,直接扣分,和班级文明达标挂钩。
学生吃饭不能在外吃,只能待在食堂,吃完在离开,这就导致了全校六千多名师生聚集在一所食堂内,纵使它有三层,纵使它分批下课吃饭,食堂内的人仍旧很多。因为分批下课的铃声只有五分钟的间隔,而一栋教学楼有五层,楼梯口只能恰巧容纳三个人的身躯,有两栋教学楼只有两个楼梯口,博雅教学楼有三个口,而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五楼的同学下到一楼都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这五分钟下一个年级又下课了,人依旧很多。
很明显,分配不合理,再一学生也多。
这让本是讨厌人多,喜欢宁静的任奕行很是烦躁,但他一直在忍。
校长也是很闲,没有往日的工作繁重,他就闲逛,一会儿小跑一会儿,一会儿转转教学楼,一会儿观察观察学校有哪些不足的地方,一会儿又测试一下自己这还即将退休年龄的身体从第二栋教学楼跑道第一栋宿舍楼的时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测出来了,小跑两分钟,骑自行车一分钟。
学生们都在学校里上网课,一群人挤到一起去看那常年不换的垃圾“高清”电脑。
任奕行的眼睛都快瞪瞎了,才几天下来,任奕行就感觉到自己眼镜的度数又涨了许多。
1月25,26日是联考,任奕行一阵无语,卷子都能送过来,还不让放假回家上网课。除了一高“自治区”,其他市里学校都“放虎归山”了,它一高和谁联考,就算联考了,成绩也不真实,不说那些其他联考市里的学生在家做题拍答案的情况,就是在一高考试,监考老师也是不够了,高一三十个班,三十个班主任,一个年级主任,高二二十八个班,二十八个班主任,一个年级主任,高三二十八个班,二十八个班主任,一个年级主任,何况这个年级主任也是班主任,不到1名监考老师,却有超过一百个考场,这考试怎么监考?
张科斐扬亲眼看着他前后的两位女生当着监考老师的面“飞鸽传书”,监考老师却熟视无睹。
确实,都长这么大了,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决定。
高考,不会可怜任何人。
人的青春也只有这么一次。
一位剃着寸头,身披黑色风衣,身形修长的人从楼上下来,用纤细的手指摁着公用电话机的按键,他的一双手很好看,指骨分明,手心手背都很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心摸着很粗糙,像是久经磨难的老者的手。
他腾出一只手把面部的眼睛摘了下来,按摩了按摩自己的高鼻梁,拨通了电话。
任奕行下楼用公用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此时高三理科生的理综还未考完,任奕行不经意的一扭头,看到考场内的三位大哥“眉目传情”,“飞鸽传书”,“猛回头”。
任奕行的考试考砸了砸的不能在砸,文科357分,任奕行在不断挑战“极限”,刷新“记录,”一向和蔼可亲的母亲此时也生气了,恨铁不成钢,她不明白,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就连原文科16班的尹星月也不禁感叹道:“相当年,语文课代表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的,纵使分班了,纵使升高二了,纵使原文科16班解体了,大家都还认为任奕行是他们的语文课代表,因为他是任奕行,有这,足矣。
他们这辈子只认这一个语文课代表。
终于,在被封校二十五天后,学校终于开口放人了,只不过既然回去了,那就很难回来,难逃在家上网课的命运。
父亲很忙,没有来接任奕行,他在督导组,又在疫情方舱支援。
母亲说,父亲得知任奕行的人数后,气得不行。
没有形容词,只是气得不行,任奕行就知道,父亲绝对气炸了。这成绩,谁看谁不心寒?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供你住,你又回报了什么?任奕行也明白,父亲一旦回来,自己就该完犊子了,难免躲不掉一阵严厉的呵斥。
但是父亲是军人,虽然早已退役,但仍旧有着异于常人的毅力和忍耐力,他克制了自己当时的冲动,为了这么多患者,他还是把手头的活儿干完,等待怒气消散一些后,才回到家里。
任奕行这回被打醒了,一个女人,自己又自作多情,把自己整成这么鬼样子,真的不值得。
任奕行当天回家学到凌晨快两点,刚休息一个小时,父亲就火急火燎的从方舱赶回来,把任奕行从床上揪起来,痛斥一顿。
这一痛斥就痛斥了两个多小时,父亲走后,任奕行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多。
任奕行的父亲忙到凌晨一点多,极度疲劳,刚躺下,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归家一会儿再回来支援。
任奕行的父亲提前消了毒的。
国与家,必须要舍弃一个吗?
冤枉,又是冤枉。
任奕行写了一封家书,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和父亲对峙,他明白,即使他输了,他也服,因为他把他这么多年来对父亲可以说的,都说了。
何况,大少爷从来就没输过。
与父书:
今早您对我说的话,我琢磨了许久,觉着还是有必要提及一下,我只有一事不解。您说我“诓您”,这我不理解,我也不接受。哪怕您说我任奕行是个废物,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笨蛋,是个傻子;哪怕您打我,骂我。我都全盘接受,毫无半点怨言,也绝不反驳什么,可您不能无缘无故的说我“诓您”,冤枉我。
那件事都过去两三年了吧,我不想旧事重提,只想让它埋藏在我的心底,最后用时间来磨平一切,但我不得不旧事重提。那事儿是六年级小升初考完试之后发生的,八年级咱们搬完家才结束,也就是自那以后,我开始厌烦别人冤枉我,开始不喜欢开玩笑,我也开不起玩笑。我开不起玩笑这个特征,我身边绝大多数朋友都知道。
每当有人冤枉我时,我脑子里就会不停回响着“你又被冤枉了”“我又被冤枉了”这两句话,进而使我变得烦躁,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一个人静静,都会想凭什么老实人就要被欺负?当“替罪羊”?戴“莫须有”?
也就是自那件事之后,我开始变得不在轻易相信任何人,您如果留心的话,会发现我历史书第一页就写着“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做自己”这几个大字,我甚至连您和母亲的话都不轻易相信,我活到现在活了十六年,至今能让我毫无条件地去相信的人只有两位,我亲姐和挚友邢翊,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没别的法子,真的没有。
您可能会疑惑,我不相信您,为什么要和您讲这么多?因为有些事压的太久了;有的点被您戳中了。贾老师很聪慧,第一次给我上课就对我说:“朋友多不见得是件好事,要学会取舍。”这我深有体会(我曾在学校里因为认识的朋友多,而被冤枉我指使人去诋毁某人。她也曾对我说:“任奕行,你的性格有一点很像女孩子的性格,就是有许多事情都自己压着,藏着不说。”
若不是今天您对我说“诓我”二字,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说这么多话,反驳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