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伊甸园的苹果(二)(1 / 2)
金伊瑾眼珠子没动,开扇形的眼角仍是能从余光中瞥见金城的神色,是在诧异她竟然会主动提及。她突然如释重负,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真相,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沉甸甸的不应该只是她。
“她是教堂的修女,您应当听说过她。我在报纸上读到过她的文章,颇为惊艳,后来有幸见面、相识,一见如故。今日,就在我回来前是赴她的约。我还是第一次去教堂里面参观,和我在留学时瞧见的没多大区别,只是少了一些壁画。您知道梵蒂冈宫的壁画吗?是十五世纪一个叫拉斐尔的画家用了六年的时间巨作,我没见过,本以为教堂多少会有一些,结果光秃秃的。”
她轻笑了一声,眼梢眉角都弯弯的,留学回来后她就改掉了抿嘴笑的习惯,少了一些以往的娴静,灿烂活泼不少。她转过头,对上金城的目光,眼里愉悦和狭促不似作假,红色的口脂沾了一些在牙齿上,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我好奇之下问了一些教堂的事,才发现教堂在四川已经很久了。我没听人说过,就不信,她为了取证就说了一些我们家的往事,正好说起了奶奶。我没印象,当她撒谎,她叫我回来问你们。”指头上的茶水已经冷了,但灼痛仍留在神经上,其中一两滴水珠迟迟未落,巴在肌肤上,冷得彻底后反而热了起来。“原来是真的,家里真有个奶奶。”
她没甩开,金城在盯着。
她也不知金城信没信,但他面上一派轻松闲适,这是在家中惯有的神色。金府,是他的地盘,也是他的主场。
“这事,你应该问你母亲,她更清楚。”他垂下了眼,又开始逗弄鹦鹉,没一会儿又笑容满面。“若是早些,你还可以问你爷爷,他什么都知道。”
这句话只是随口添上的一嘴,落到她耳朵里却又是一番心惊肉跳,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假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听见金城又道:“你母亲在房里,最近天冷得了风寒,今天天气不错,你过去时看看她屋里有没有开窗,若是没开便打开透透气,正好可以问问你奶奶的事。”
她刚要起身的动作一顿,这下屁股在椅子上彻底坐扎实了。她谨小慎微的父亲信了她的话,但也只是一半,所以她走不了,也没法走。这个半真半假的泡泡,经不得推敲和怀疑,所以她得留下。
说来也是有趣,父女之间本该是除去母亲之外最亲密的存在,可她不知何时与父亲就隔了一层。她的父亲与其他父亲不同,虽然他会做着天底下父亲一样的事,在她儿时抱她亲她哄她,但那些不及眼底的慈爱,随着她年岁增大,逐渐发现。
感情是不能一挑头热的,这样冷得太快,无法持久。其实很多细节都可以看出来,她父亲对她并不亲,没有拳拳的爱意,更像是包办婚姻中的相敬如宾。偌大的金府,她身为金府唯一的小姐,竟然像是在做客,唯独在母亲和爷爷那里时,才能感受到一家人的呵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入赘过来的。
年幼的她尚不明白什么叫做入赘,同样都是结婚,娶媳妇和入赘只不过方式不同,结果都一样,真要说区别大概就是两面一体,像是纯和蠢。她长大后逐渐理解到其中差距,无关其他,只是可笑的自尊心。
于是,父亲并没有那么爱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家里有苹果吗?”她舔了一下嘴皮子,那个未尝到的果实,突然就像是馋虫钻进胃里,勾得人抓耳挠心。“秦作家下午分了我一半苹果,我瞧着有些小,一个人吃都不够便拒绝了,现下在家中,嘴馋。”
她歪了歪脑袋,少女的年纪什么样的举动都不出格,因为天真烂漫是最好的保护色。夏娃其实自亚当肋骨造出,其实也没过多久。上帝没有教过他们道理,只说了对错,而在这个世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愈要出错。
没过几日,金伊瑾又再次坐在了教堂的图书馆。今日天公不曾作美,阴霾灰色的天空,沉沉的云朵像是压在人心上,寒风呼啸,窗外不见白鸽,只有零星被被丢弃的传单被高高抛在空中,打着卷儿让风短暂的显形,又翩翩落下。
像是心跳,一起一伏。
她看见面前的苹果,与前几日一样,仍是一半。对方未等她,纤细的脖子吞咽果肉下,露出了一个不算明显的喉结,一上一下得很有存在感。
四川的冬天很冷,她今日穿得很多,秦望舒相比那日只是多添了一件衣服,像是感受不到温度。她穿戴整齐,围巾、手套、帽子齐全,但刺骨的寒意在没有壁炉取暖时,仍是无孔不入。
这次她没有推迟,也没有迟疑,抓起那还未泛黄的半个苹果,狠狠咬下。果肉清脆香甜,与家中的苹果应是同一产地,但在嘴里却味道更胜一筹。很快,半个苹果就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半个果核。
她放在了桌上,与另外半个遥遥相对,像是暗号,她的答案终于令对方满意。胜券在握的姿态从未变过,放在此刻,不知是否心境不同,她看出了几分施舍,像是洁白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空荡的眼睛里什么都不会有,微侧的头只是匠人展现的一种美,神根本不会看人。
“金珏是你姑奶奶的名字,她早先嫁过人,但你爷爷不知从哪听说妹妹在夫家过得不如意,便让她回了娘家。那时候金老爷已经娶妻,妻子对小姑子拂照几分按理说是应该的,但坏就坏在两人长得一样。”秦望舒撑着下巴,她依旧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没有刺眼的阳光,镜片下戏谑得神色赤裸且坦荡。“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叶子存在,但有时候就会存在这样恶作剧般的玩笑。”
“金老爷的心思从未隐藏,你奶奶在见到你姑奶奶那一刻时就什么都明白了。大户人家的墙总是要比别处高上许多,金小姐知道为什么吗?”她舔了舔牙齿,粗钝不平的牙面是人退化的捕猎本能,但作为杂食动物,也吃肉。“因为阉脏事太多,得掩掩。”
这个解释很完美,但她却像是突然被逗笑了,一如金伊瑾不知金城逗鸟时为什么总能笑。
“没过几年,金珏病逝,她夫家早在几年前还会来闹,但金老爷算得很好。夫家不如娘家,注定被压得出不了头,更何况是病逝了。这点上金老爷大方了一回,尸体送回去,让她——葬在了夫家。”她笑出了有些尖的虎牙,这颗牙齿相比周围的牙齿要长上一些,白得耀眼,像是蛇的獠牙。“金府的风水应当是有些问题的,金老爷的妹妹去世后没几年,金夫人就有些疯癫了,你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