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遗梦(二)(2 / 2)
是的,太笨。
秦苏垂下了眼,基因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能让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体紧紧缠绕,也能让完全不一样的人变得相似,甚至能让完全不相似的人变成一类。
她没有中基因的彩票,年少的矜贵和自傲也完全与她无关。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每天和看不懂的数学题、物理题做斗争,时常怀疑碳基生物的平均智商,然后日复一日,最终接受平庸,也甘于平庸。
她记了太久,都忘了自己到底在记什么。就比如她现在完全想不起,她是因为什么开口询问秦望舒。似乎是因为家中没有米了?又好像是因为邻居家的饭菜太香了?也可能是单纯的没话找话,总之这块记忆像是缺失了一般,只有那油画般的黄昏,那一遍遍在她脑海中重复回放的小畜生。
她是小畜生,因为她的姐姐并不想接手她这个拖油瓶,但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代会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称之为畜生,所以被姐姐养大的她,就只是小畜生。
她不知道意料之中的事为什么会让那时的她那么难过,可能是因为太小了,平庸的大脑没有足够的阅历处理这件事,换作是现在的她,会面无表情地鼓掌叫好,毕竟秦望舒是公平的,在骂了她的时候不忘骂自己。
她知道亲生的姐妹闹成这样很不像话,两个人的相处是应该有一个人退步。秦望舒不愿,可以说是为了撑起这个家,理应强势;也可以是因为成型了的大树要改变方向,只能拦腰斩断;更甚者也能是不喜欢她,仅此而已。
她是屋檐下的那个人,也是永远在他人口中被叹息的那个人,她与秦望舒没什么像的地方,唯一能证明她们之间血缘关系的存在,除了有些相似的眉眼外,大抵就是这谈不上好的倔强。
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和人相处;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服软;没有人教过她——她曾在书中看过一句话,世间草木皆美,人不是。
可她的姐姐一直很漂亮,因为什么也不在乎。
她曾经想过她为什么会出生这件事,答案千奇百怪,最终都被她认清现实后擦去——一介庸人观一些琐事,不是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独特,只是星河之光,需要人旁观和见证。
所有人都只会被天才吸引,没人会在乎被淹没的笨蛋,就连成语也一样,只有天妒英才。
“我觉得你可能对自己存在什么误会,”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秒,秦望舒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月五千的生活费,你只花了两千,且不说我有没有钱这回事,我还不至于做出觍着脸和一个孩子要钱的事。”
秦苏屏住了呼吸。
秦望舒的手还在她脑袋上,带着不正常的冷意,顺着她头发缝像是要钻进皮肉里。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却没舍得动。
“我只是想知道一下现在的物价,仅此而已。”
话刚落音,她脑袋上的手就收了回去。她抬起眼,发现秦望舒脸上透着罕有的无奈,又或者是一些更复杂的东西,交织成一片,独属成年人的世界。
她应了一声,只觉得脑袋上的温度又开始回升。过了几秒后,她智商正常的大脑突然意识到,刚刚秦望舒的话对比成解释,更像是一种服软。
一股后知后觉的狂喜卷席上心头,伴随着不真切的荒唐和一种更深的东西,她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恐慌。她扯着衣角,想说点什么,可嘴张了一半后,又发现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她总会长大,总有一天要和这些别扭相安无事,握手言和。于是,她别过头,没有焦点的视线漫无目的,再三做了心理准备后,才道:“你穿了这么多,手为什么会这么冷?”
“想知道?”
“有点。”
“没什么原因,就是身体虚。”
她诧异地转回脑袋,在确认秦望舒脸上表情不似作假后,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秦霸王吗?你会虚?”
“楚霸王都能自刎乌江边,我秦霸王为什么不能体虚?”
“这不一样,前者是历史,后者是夸张和离谱。”秦苏上前了一步,抬起手,但刚到胸口时停住,然后又放下。“我的意思是,奥特曼不在日本打怪兽,而是突然出现在哥谭市找小丑看病,你觉得这合理吗?”
“你认为我有病?”
秦苏皱眉道:“你难道没病?”
“我应该有病?”
秦苏啃起了手指:“实不相瞒,我从小就觉得你有病。”
秦望舒没说话,她看见了秦苏之前的动作,自然也猜到了其中的含义,但最终只是不动声色地停留了一秒视线,然后移开。
“那就是有病吧。”小儿口舌之争,她向来不屑,但也绝不会认输。“前几天身体检查单出来了,说我快要死了。”
秦苏大脑空白了一瞬,等她意识到时,嗓音已经尖利到破音:“放屁!哪个傻逼检查的?”
“保罗。”
秦苏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如果去知乎匿名发一个《我的神经病姐姐观察日记》可能会大火。当然,秦望舒也可能是报复她那句有病,导致瞎编都这么不上心,至于为什么不用韩梅梅和李雷,很大可能是因为秦望舒没学过这么简单的课本。
她露出了一个近乎圣母般的笑容,面上是超脱生死的包容,努力平静道:“你时常让我怀疑,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智商低于九十的存在。每当我觉得你还有那么丁点儿良知时,你就用行动告诉我,你就是反派,还是纯种的。”
秦望舒没说话,平缓的肌理透露不出情绪,可似乎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秦苏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一屁股坐在地砖上,没有抬头道:“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人长一张嘴是用来沟通的,虽然你的可能是鸟嘴,但它并不影响说话的功能。所以你以后有什么话就请直接说,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一两秒能解决的事就不要花时间让我去猜,我也猜不到,而且话说一半不说,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她说完后等了几秒,意料之中没回复。
她叹了一口气,她很清楚秦望舒是什么样的人,可这种认知被感情左右,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期待和滤镜,但事实就是,只要她狠得下心,她就有本事把门锁换了,让秦望舒打电话叫撬锁的人来。
“我是说——”她要解释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雷是闪电的响声,不会劈人。”
她看不见此时自己的表情,她觉得如果有镜子,肯定是周树人的麻木不仁。她沉默了几秒,又张嘴道:“你就想——”
“正负电荷相互吸引,根据光的传播速度,等你看见闪电时,它已经劈不中我了。”
她抬起头,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和秦望舒聊一聊,对方时刻会用事实提醒你——你就是个弱智的存在,但是她温柔包容,所以她会基于对弱智的尊重,解释给你听。
“我错了,你没病,有病的是妄图和你沟通的我。”她举起一只手,雪白的掌心不见血色,就连纹路都十分浅,放在了头顶。“但有一点,我承认我是杠精,你之前都碍于面子说存在误会的是我,那为什么这次不是闪电没资格劈你呢?”
秦望舒看了她几秒,然后抬起下巴,卡在一个极为巧妙的角度。只见鼻孔不见眼睛道:“懂了吗?”
秦苏点头,竖起大拇指,中译中道:“闪电比你高,所以你不配,而你比我高,所以我不配。”
她立马起身去拿了一个凳子,放在秦望舒面前,踩上去,露出同款鼻孔道:“教练,你看我是不是学会了?”
“秦苏,”秦望舒叫了她一声,突然正声道:“我觉得人的智商可以低于九十,但碳基生物是不存在负数的,你明白吗?”
秦苏低下头,发现秦望舒压根没看她,只空留了一个脑袋顶给她,甚至上面还有一小块头皮屑。这突如其来的真实让她很难否认,她在秦望舒眼里被开除了人籍这件事。
她想起了并不属于她童年的一个动画片《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她和秦望舒的完美写照。她决定给自己挽尊:“或许你可以给我买点猪脑,毕竟中医讲究以形补形?”
秦望舒神情难测,好一会儿才道:“我觉得你可能要吃我脑子。”
秦苏跳下凳子,稳定重心后,战术前仰道:“礼貌问一下,你智商测试是多少?”
“我合理怀疑你存在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秦望舒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额头上,用力推了回去。“我是说,让朊病毒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