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亲昵(下)(1 / 2)
满腹的情绪有了宣泄,张雪的焦躁一下就减轻了大半,她甚至不再夹腿。在秦望舒再次捏她耳珠时,她清了清嗓子道:“还要多久,衣服都要湿了。”
张雪语气中透露着怪嗔,与秦望舒之前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被威胁了,不得已配合。
秦望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低低的笑了起来。从声音里听来,似乎真是很高兴,但张雪见惯了她虚假的模样,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还是她那句话——恶不恶心?
“劳烦生个火?”秦望舒抬高了嗓音,她没有转头,似乎笃定了对方就有办法。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听见夏波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哪怕在这样的环境中若非她刻意,几乎都要以为是错觉。她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个黑影去墙边去了柴。木头相撞的声音清脆又带着某种质感,她断定他拿得不少,可走回来的脚步依旧轻得不可闻。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血痂被水泡开后重新散发出浓重的腥味,她看不见木盆里的水,只能用手指感觉到有些凉有些稠。张雪的头发浸在水里,她张开五指插入其中,一梳到底。
木柴被放在了地上,这不是住人的屋子,自然是与外面一直无二的泥巴。像是打狗的肉包子,悄无声息的,偶尔有木头碰撞的声音,不同于之前的清脆,带着某种情绪沉闷闷的。
她顺着水把张雪的头发收拢在手里,托着她的举起来。如柱的水落在盆里,说不出的动听。水声渐小后,她贴着头与尾反方向用力,又是一阵高高低低的水声,这次带了一些杂音,并不利落。
稻草轻飘飘,归拢压实间掺和了空气,嘈嘈杂杂又嗡嗡的,像是未知语言又像是昆虫薄翼的高频颤动。衣袍是柔软的,理应无声,可手指肌理拂过又成了一种莎莎声。咯噔的金属碰撞,清脆又冷硬,打破了房间的沉寂。齿轮摩擦发出嚓嚓的声音,哄地一下炸开的火花像是在秦望舒耳边。
头发间的水已经被拧干了,她用帕子小心地包了起来,扶着张雪起身。湿漉漉的发根止不住地往下落水,一滴又一滴,安静且无声。
稻草燃烧是一场无声的视觉享受,火像是病毒迅速侵占蔓延,从一根到一堆,碰到了木柴要多费一些时间攻破细胞壁,最后啪地一下炸开,如同打响的某个信号。
他们几乎是同时转头,还不壮大的火苗瑟缩着,摇摆不定最终的归宿,最后规规矩矩地保持了中立。他蹲在火堆旁,前倾的身子带着雄性极强的侵略性,但温暖的橘色柔和了他的棱角,深不可见的眼睛都像是浅浅的温暖。
“你先。”他或许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展示出与情报和这段时间不符的修养。
秦望舒一时间脑子有片刻空白,但她很快又掩饰过去。她并非没有事做,张雪就是一个很好的幌子。火堆旁的稻草被夏波特意清理过,空出一片隔离带,张雪和她坐在了对面。湿的帕子没法绞干头发,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不紧不慢下支撑出足够多的时间。
手上的动作带动了她的思绪,从后山到血祭,一件件事摊开在她脑海中,像是被放大的画,纤毫毕现。她眼睫颤动,开口道:“今晚山神会来。”
这是一句废话。她又继续道:“后山的寺庙应该是山神住的地方。”
显而易见的答案被她点在了明面上,对张雪而言算是一个信息点,但仍不能掩盖其本质也是一句废话。
“今晚我们守夜。”
两句废话总结出了一个勉强可用的结论。张雪不明白两人打的幌子,她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夏波拨了拨火堆,秦望舒的意思很好明白,无用的三句话串在一起倒着看就是再浅显不过的明示。他不意外秦望舒的想法,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肯定山神一定会出现。
他与秦望舒复盘中推断出山神是被秦家村圈养的信息,但又从血祭中发现了关于山神更深的秘密,抽丝剥茧地锁定在了某几个人身上,可就是在答案呼之欲出时,他才更不明白秦望舒的做法。
“你敢肯定是瓮中捉鳖?”不是黄雀在后?
“我们都有依仗,不是吗?”秦望舒听出了他未完的话。
这对她而言是一场豪赌,秦家村没有筹码,只有一张虚假的山神借条,她赢是不得已之下的双赢,输却是张雪的一条命,某些不公平从一开始就注定。她不想在这个争论点上多费口舌,以免张雪知道得太多。
张雪是颗定时炸弹,只能在模糊的一定范围内控制,无法精确到分毫爆炸。这是为人的缺点,却也延伸了更多可能性——比如从一个炸弹变成一堆连锁反应的炸弹。但不管哪种,张雪的爆发都存在着极大的伤己可能。
夏波抬起眼,盈盈的笑意在面上,冷峻的面容像是化开的春水。他视线落的未知格外巧妙,借于秦望舒与张雪贴得极近,一时间无法分辨他到底在看谁,只是配上那俊美的容颜像是层层荡开的涟漪,实在让人难以纠结关键点。
“你们认识?”他率先打出了一个试探,叶大帅中关于秦望舒的情报并不多,他之前言语中有些透露,却也不多,这下算是卖好。
“认识,时间不短,三年吧。”她收下这个卖好,准确的给出了答案,并且极为罕见地交出了主动权。
夏波有些诧异,他对秦望舒的了解比对方想象中要深,所以这样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时他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戒备。可机会实在难得,他大脑甚至没有理智地做出应对,他就草率开口。
“上车时见你们一左一右夹着金小姐坐,也不交谈,还以为你们交情不深。”这句话带着强烈的窥探,他说出口时已经意识到了失礼,但带着某种险恶的心思,他没有停下。
“闹了一些矛盾,来往少了,但交情总归在那儿变不了的。”过长的手总是令人厌恶的,换做以往她早就直接砍断,可这次——她盈盈的笑意不比夏波少分毫,堂而皇之地冒犯被她打开大门,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若是夏波不识趣,他该顺着继续深挖。他片面地从秦望舒口中听到了她与张雪的过往,少女的友谊放到现在称上一句闺中密友也不过如此,但他大脑的警报已经拉响。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疯狂预警,他不能再上前了。
他沉默了半晌,就在秦望舒以为这场试探要这样告终了后,他道:“包子好吃吗?”
这是一个绝妙的切入点,让已经兴致缺缺的秦望舒为之一振。她眼里像是骤起了一朵小火苗,细看却不过是摇曳的火光。世间的平等根本不存在,教堂与叶大帅,秦望舒与夏波,这些挟裹在自欺欺人之中的糖粉根本无法改变苦酸的内核。
有一天,完美无瑕的鸡蛋突然裂出了一丝极细的缝,无数的苍蝇争先恐后。
“不好吃。”这是实话,她对食物无论怀着多高的情感却也无法改变被养刁了的舌头。“教堂的食物没有你们想象中好,西式化的简单是一种方便高效的饱腹感。我知道要饿死的滋味,所以不挑食,也不会浪费任何一点食物。”
“不会浪费任何一点食物?”夏波重复道。
“对。”
“哪怕这份食物倒在你面前,掉在地上,被野狗争抢,被人碾踩?”
夏波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看见了成群苍蝇嗡嗡作响,她好心的退让并未换来应得的善意,而是让恐怖的复眼流露出极具人性化的贪婪。它们摩挲着前肢,就像是自腐烂中诞生的蛆,有些东西一开始便是恶心的。
“那得问问造孽的人了。”她亮起了獠牙,对准了伸进嘴里的手。
“真是意外,秦作家竟然还有快饿死的时候。我以为神父和主教最宠爱的信徒应该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他轻轻地抽回了手,从腰间拔出熟悉的枪,猎食者与被猎食者的位置瞬间调换。
“我是教堂收养的孩子。”巨兽直面迎上了枪,敏捷的身姿让她躲过了子弹,转眼就逼近了猎食者,身份再一次互换。“我父亲是个畜生,母亲死得早,家里没什么亲戚就流落街头当了一段时间的乞丐。与狗抢食,舔舐地上乃至鞋底的残渣,你说得这些我都干过,当然,夏军官也应该深有体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