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亲昵(上)(1 / 2)
两人的聊天终结于秦望舒肚子一声响。
“我中午吃的东西吐光了。”秦望舒罕见的脸有些发烧,她手按在胃上,随着胃部轻微的抽搐而颤动。“接下来不会有食物和水,所以我们得保存体力。”
“你有什么计划?”张雪一句话把之前的温馨和乐粉碎得彻底,瞬间拉回了她们都下意识回避的现实。“我认识的秦望舒,无利不起早。我不想把你想得这么坏,但与我手帕之交的那个秦望舒早死在了三年前。”
“你抱着我的时候,我有片刻动摇,想过你有一点丁儿为人的情感,比如说愧疚。”她抿着嘴,淡粉色的唇瓣是春日枝头里最鲜嫩的那一朵花瓣,透着惹人怜爱的娇艳。“但想来我这样没本事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愧疚的呢?”
她自嘲一笑,道:“你的愧疚都是留给有用的人,是我张雪不配。”
“什么时候发现的?”秦望舒喉头滚动,张雪还在怀里,风衣下暖暖的温度让湿漉黏稠的血迹逐渐结痂,血腥味淡去不少。
“你说退休的时候。”张雪又往秦望舒身边挪了点,两个人彻底没了距离。“人的习惯或许会变,但是很难改。你食指第一指节处有一层茧,是你用笔不正确姿势导致的,每当你说谎时,就会用大拇指反复搓这里。”
“你会退休吗?”她没有执着眼前的问题,而是跳跃式地提出了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愿意退休吗?”
这对秦望舒而言并不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很奇怪。对的,奇怪。她和张雪的友谊终止在三年前那场事故,自此两人几乎形同陌路,谁也没想到第一次破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难以形容现在微妙的心理。
她歪了一下脑袋,决定说真话。“想退休。”
张雪点了点头,她们向来说话隔着一层皮,点到为止,话外的意思都由着各自掌握的信息推断。听起来很是不靠谱,像是孩子的恶作剧,可却是一种筛选。
“道歉。”张雪道。
“对不起。”几乎是在同时,秦望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没有间隔,没有思考,就像是她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与她一样的是平淡略显冷漠的音色,毫无诚意。
张雪抬起头,她在秦望舒怀中,只能看到对方尖中带圆的下巴,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的长度,是漂亮的。她的手还被绑在身后,长时间保持的一个姿势让她手臂经过酸麻后,又奇妙的产生了新的知觉。
秦望舒的怀抱是暖的,但身上沾了血,濡湿过后也不见得有多舒服。但她张雪却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安心,像是孩子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她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年老者眼珠混黄,是一种病变,年轻者也有,也是一种病变。可人却喜欢用眼睛的黑与白去区分心灵,她觉得荒谬。她与秦望舒心思不浅,却偏生都有双分明的眼睛,清清凌凌,像是溪边剔透的鹅卵石。
“你的打算?”她到底是沉不住气,不论事关自己还是别人。
“山神今晚会来。”秦望舒说着话,胸腔产生共鸣微微颤抖着,过近的距离带起了一片热气。她的心跳不急不缓,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的原因,她恍惚间听到了另一个心跳,渐渐地与自己重合。“你知道狼和狗的区别吗?”
“尾巴?”张雪不确定道。
“不尽然。”秦望舒垂下眼,看着张雪的发旋有些出神。硬邦邦的血痂压在身上,尽管鼻子已经适应,那暗红色的一片仍是生理性的不喜。她抽出手,掐断一块粘住的发丝,碎屑簌簌落下。“狼与狗外形几乎一致,说是犬科类动物但本质都是野兽。”
“人养恶犬通常给带血的生肉,就是为保其凶性,狼不需要,因为它自小就是吃生肉长大。如果把一只狼当作狗养呢?给它舒适的窝,安全的环境,细心呵护,磨了它的爪牙,软了它的筋骨,那还叫狼吗?”
染血的衬衫一片红,碎屑落入其中在昏暗的环境下不分彼此。她低着头,眼神专注,很是耐心。“天底下的畜生都一样,区别只在于听话不听话。”
秦望舒意有所指,张雪豁的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还不等她开口证实,就听见那冷淡的嗓音里带了一些微妙的情绪道:“山神是个听话的畜生。”
张雪猛地抓住了地上的稻草。猛烈的情绪自胸口如滔滔的山洪直冲大脑,烫得她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她只是颤抖着,张开的唇瓣像是饱满熟透了的浆果,落在地上已近糜烂,
她睁大眼茫然地看着秦望舒,半明半暗中那张脸里没有情绪,下垂的眼睛仿佛正看着她,像是庙堂高坐的菩萨。七分闭眼,三分微睁,就连高高在上的怜悯都只不过是仰视中自我幻想的感动。
她想说我不信,但她更知道没必要,哆哆嗦嗦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感觉到了如蛆附骨的窒息。她不得不张开嘴,像摊子上贩卖的鱼,努力地打开着鱼鳃,一张一合地挣扎,但眼前的黑却越来越重。她又回到了那个小床,泛黄的蕾丝,苦涩的药味,无力的四肢,她在阳光下暴晒,即将渴死。
“然后呢?”她死死抠住背后的柱子,或许是雨季,干燥的木头被浸润得有些软,她好像听见了一个微小到不存在的断裂声,但好像什么也没有,尖利的指甲顺利地掐在木头里。
“山神是被圈养的。秦家村是一个圈起来的——猪圈?”
秦望舒的声音有些上扬,似乎是质疑这个词的准确性,但她并没有纠结,继续道:“那只手是山神的。我早上跟着你们昨晚留下的高跟鞋脚印确定了金依瑾掉下的位置。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两人高的坡,泥土吸饱了水有些绵软。”
她抬起手,在空中勾画出大概的模样。“这样的位置,树枝的缓冲是第一道保障,就算这个距离摔下去也不会有事,最多疼一段时间,别说泥土还是软的。我曾想过她掉下去时脑袋撞到了树枝上,夏波带来的发夹上有泥土的痕迹,我当时松了口气,但很可惜,泥土是之后染上的。”
“她撞到了头,后脑勺是人体很危险的地方,她当时应该是晕了过去,所以我们没有听到她的呼救,这就造成了一个错觉。”她挑了下眉,嘴角的弧度有些冷。“我们误以为山坡很高,本能上就断定她存活的概率很小,下意识就放弃了。当然,这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如果天没有那么黑,没有下雨——”
她放缓了声音,有些讥诮。“还是会放弃。”
“为什么?”
“金依瑾是金家攀龙附凤的一颗棋子,但叶大帅怎么想?”秦望舒不着痕迹地扫了张雪一眼,果不其然地看见了她骤白的脸。“面上金家是叶大帅的钱袋子,叶大帅儿子与他不和,教堂分成两派明争暗斗又插了一手,但实际呢?人心隔肚皮,你能保证你看见的不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
“她是弃子,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别处,总要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秦家村没有权衡利弊,无疑是最适合的。”
她看着张雪,对方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抵是光线原因,白腻的脸色看着有些死灰,只有一双眼睛像是燃尽的灰尘,闪着零星的光。
“夏波不知道。”她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漫不经心肯定了张雪的猜测。“我骗了他,那又怎样。他未必没发现,但人总是喜欢装睡的。”
“说多了。”她点了点自己额头,语气没有一点波动,连面上样子都不愿意装。“秦家村是猪圈,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待宰的猪。在有心人操作下,猪要定期上供,然后我们出现。左右都是猪,何必用自己的呢?”
“我会死。”张雪瑟缩着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没有听见秦望舒的反驳,抬眼望去时,对方已经闭上了眼。平和的面容,细腻的肌肤,高低起伏的线条,光影下落错的高度让她有了石雕般的立体。
“我会死。”她提高了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