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同类(下)(2 / 2)
张雪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她不敢挣扎,生怕被秦望舒摔下来,但眼珠子瞪得仿佛要掉出来。她在怀里被抖了几下,屁股又被膝盖顶着,像是在调整位置,她只觉得后脑勺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大包又开始疼了。
“你行不行?”她脸贴在秦望舒胸口,小声咬牙道。
“有关系?反正也不是我摔。”
张雪恨得磨牙,想翻身往里缩些,又真怕被摔下来,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动,没一会儿就感觉全身发酸。她见秦望舒走得稳稳当当,她又有些自得道:“我是不是很轻?”
秦望舒不明白张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就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故意手一松,刮耳的尖叫立马响破耳朵。秦老爷子转过身,她面带歉意解释道:“太重,手酸没抱稳。”
张雪气的两颊鼓鼓,却又无可奈何,干脆脑袋一埋,眼不见为净。
秦老爷子带她去的屋子在秦苏家背后,又与被隔离在外的秦苏家不同。这个木头搭建的破房子,巧妙地立在了隔离线内,正好在几户人家之间,恰巧又都对着窗户,绝佳的被监视地点。
秦老爷子取下门闩,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嘎声,扑面而来的霉味伴随着一股潮气,屋里堆了一些柴,乱糟糟的稻草散得一地,其他什么都没有。
“还要我请?”他见秦望舒迟迟不进,不悦道。
“哪敢?”事已至此,秦望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挤对秦老爷子的机会。他生气,她就开心,反之则亦然。她跨过高高的门槛,还没选好能落脚的地方,门就被关上了。
咔嚓一声,门闩锁上,她们两个被关在了里面。得亏屋子破,射进来的光线勉强可视物,她也没再挑,直接把张雪放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旁边。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张雪身上的血腥味冲人,一时间把屋子内腐烂的霉味都盖了去,张雪闻不到,秦望舒只觉得熏得头疼,悄悄地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屋子内静悄悄的。秦望舒起身开始检查四周,窗户被木头钉了起来,虽然有缝,但她试过后发现仅凭人力根本无法破开。四处都被围了起来,她踢踢踹踹竟没有找到一块松动的模板,唯一能离开的只有门,难怪秦老爷子放心她和张雪待在一块。
“能出去吗?”张雪见她拍着手回来,迫不及待道。
“不能。”秦望舒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她中午虽然吃了饭,但消耗不少,之后又吐得干净,现在胃里空空得有些饿。她没指望会有人给她送饭,于是往身后的柱子一靠,开始保存体力。
张雪不知这些,只当秦望舒没辙。她心里焦急,又嘲讽道:“你不是神吗?怎么神连一个破木屋都出不去?”
这句话触动到了秦望舒某个神经,她睁开了一只眼,射进来的光线落在眼睫上,漆黑的瞳孔有些幽微,像是在藏在暗处的野兽。只是一秒,又变回了原样,她架起一条腿,有些吊儿郎当道:“你消息可能有些落后,我刚退休,现在是人。”
“神无所畏惧,但我怕的东西很多。”她蜷起食指,在膝盖上点了点。声音有些轻,有些暖道:“我怕你哭,怕你出事,更怕你死了。你跪在那里,秦老爷子举着那盆血的时候我就在想,张雪这么娇气这么精致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她该有多怕啊?”
张雪咬着唇,绑在身后的手虚空抓了抓。她倔强道:“骗人谁不会?”
“对,我骗你的。”
秦望舒低下头,抓了一把稻草,干干的稻草有股霉味。她又扔掉抬起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似乎有水光,再看却只是光的反射。
“我很生气,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我当时都想拔枪出来救你了,差点儿,也就只是差点儿。我看秦家村的人这么多,又冷静下来,我想秦老爷子答应了我,让你性命无忧,他好面子,总不至于当面穿小鞋,我就信他一回。”
她扬起脑袋,呵出的热气在射进来的光线下是一股白雾,立马就散了。
“血太多了,我看见他们一碗碗往你脑袋上浇,一开始我还有情绪,到后来麻木了。浇的不是我身上,我承认我有病,缺乏同理心,所以我总想着成神,因为神是无所不能的。我当作家最初是方便看书,到我写了第一个故事后,我突然能理解那些玩弄权术的人了。谁不想翻手为云,覆手为云,谈笑间决定一个人乃至一群人的生死呢?”
“如果我把枪给你,”她从怀里拿出枪,还带着她的体温,放在手心送到张雪面前。屋内光线很暗,她又挡住了大部分射进来的光。她身子伏了过去,像是某种伺机而动的野兽。“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秦望舒的脸掩在背光之下,张雪看不清,她却能把张雪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见张雪的睫毛飞快颤着,这是心动的表现。她又看见对方咬住了嘴,这是在纠结。紧接着睁大了眼,杏仁样的眼睛可怜又无辜,柔媚的眼角仿佛随时含着一抹情,勾得人心神摇曳。
她听见了张雪娇滴滴的嗓音,没有一点儿娇柔做作,天生就该如此模样。“望舒,你会把枪给我吗?”
张雪眼里满是渴求,直勾勾的,赤裸裸的。秦望舒从未见过她如此露骨的眼神,她有小心思,虽不深却也藏得不错。得益于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基本上百求百应,金小姐被宠坏了,她也被宠坏了。
“不会。”
秦望舒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张雪眼里也没有任何诧异或是失望,她们太熟了,太了解对方了,这种程度的试探更像是她们之间的小情趣。没有人会愿意和常胜将军在一起玩,他们无法接受一直输的事实,就好像证明了自己是个废物。所以她需要耍上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再哄着些张雪,才能让她们的友谊像现在——天长地久。
“天还亮着,有梦晚上在做。”秦望舒好心建议道。
她收回了枪,又做回原位,但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盖在张雪身上。突然的温暖消失,她打了个寒颤,但又立马忍住。她不避讳地搓了搓胳膊,挤到了张雪身边,两人挨得很近,就像是三年前,她与张雪感情正好时,她在张雪家玩得太晚留宿,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
张雪轻哼了一声,下巴夹着风衣往秦望舒身上挪了点。干坐着实在太难受,她又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道:“你把血浇我头上了。”
“没有。”秦望舒飞速否认。她掀开风衣一角,自觉地挤了进去。她抱住张雪往自己怀里拦,让风衣尽可能地遮到更多。两人的体温交融,热度一下子就上升起来。她觉得舒服才道:“我没浇,夏波替我挡住其他人视线,我倒的是你后面。”
“哦。”张雪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半晌她又道:“我摔到了脑袋,起了一个大包,特别疼,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顿了顿,道:“你得赔我。”
“好。”秦望舒敷衍了一声,张雪不依不饶,她无奈道:“那这个月稿费都给你,不行就加上下个月。”
“不够。”张雪得寸进尺道:“我还要你那瓶玫瑰味的香水。”
“我用过了。”
“我不嫌弃,我买不起。”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午后。
骄阳正当头,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飘啊飘啊,盖在了张雪头上,像是公主的头巾。她笑着把它扯下来,给听完她改写《小美人鱼》结局的张雪许诺,会写一个关于张雪公主的故事。
可三年过去了,秦望舒诞生过无数个公主,但没有一个叫张雪。张雪的公主梦从那日起似乎破灭了,谁都没再提起过。
她磕着下巴,不知怎么想到了以前,她道:“我还欠你一个张雪公主的故事。”
张雪像是想到了什么,绷紧了脸道:“你要当神吗?”
“我不是神。”她第一次明着说出这话。她怕张雪不信,转过一点头,看着对方眼睛很认真道:“神强大而又无所不能,但我会痛,会流泪。”
“所以我是人,和你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