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1 / 2)
我接过短刀,轻轻滑过指尖,有轻微的酥麻,却不觉疼痛。杨千帆仍然跪着,像是接受结果般一言不发。
“杨阁主,这些年,秋水多谢您照顾了,在下感激不尽。”
“殿下?”他显然有些吃惊,却硬生生将冲动忍住,没有抬头。
“但,你身为重臣,却铸下引狼入室之祸,甚至危及圣上。依照律法,理应将你问斩,全族流放。”
“杨千帆,我问你,杨家效忠的,究竟是谁?”
面前下跪的男人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良久,他从喉咙里挤出一段沙哑的声音。
“大衍。”
他毅然答道。
“好。”我扶起他的脸,将短刀融作铁水,滴上指尖流出的血,铸为一只暗金色的镯子。
我将镯子放到他仅剩的一只手上。
“那你便记住,今日留你一命,不是我手下留情,而是大衍子民与先帝的愿景。”
“戴上它,一生不许摘下,好好反省,你究竟辜负了谁,然后用你献出的一切,去守护这个国家。”
说出这些话时,我惊诧于自己的平静,兴许是已无力指责。师父说,我生来便注定护佑天下,而凭我一人愿景,尚不能救下秋水一人,又何谈这大衍千千万万人?
我望向窗边铜镜,映出苍白面孔,眸中已然褪去那骇人的赤金熔岩。莫名有些心冷,但我避无可避。
因为责任,也因为约定。
所以,杨千帆还不能死,我需要他和他背后的力量,来支持不问政事的我。
杨千帆只剩单手,费了些劲才将镯子戴上。他再次低下头,向我跪拜。
谢主隆恩,他哽咽道。
我说无妨,你先出去吧,让我再一个人待会。
门在我眼前轻轻带上。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梦见秋水站在梨树下,身姿看不真切。
我听见她说,痕,勿要迷惘。
我向她奔去,却越来越远。
我醒了,天色已沉,衣襟被冷汗浸湿。
我紧紧握住剑柄。
新皇登基了,在一个春意初起的早晨。
平叛十分顺利。各地叛军多半身为平民,由领主征集而成。许多人缺少非战不可的理由,反倒对领主的强征抱有不满。我独自深入敌阵,当着众人的面,一剑收下将领项上人头,大部分将士见状便纷纷顺服。即便有死战之徒,也会因断剑出鞘的威压丢弃兵刃,沦为案上刀俎。
从举起反旗的那刻起,他们便不再是我大衍子民,而是为生灵带来灾祸的威胁。
对于背叛者,我从不手软。
剿灭叛军只花了一个冬天,这短短三个月,我没寻到白若璃,却斩了许多人。
命丧我手下的,有心思不正的军统,有曾宣誓效忠的权臣,也有穷奢极欲的贵族,无不是曾令秋水为难的角色,却被长剑轻易夺去生命。
我也斩过不忍边境劳苦而参军的农民,斩过因贫困落草为寇的山贼。
人们都在传,一支名为秋痕的铁骑正横扫大衍。有人为其欢呼,亦有人心怀愤懑。前半生我征战四方,剑下亡魂不计其数,直面叛军时却仍感膈应。我清楚,被斩下马的那些人,并非天生外敌,他们也曾为子、为夫、为父,也曾作为子民受到秋水庇护。他们有过独属自身的人生,却因与大衍为敌,就此戛然而止。
莫杀生——秋水曾与我立下约定。
只斩恶人——我曾向师父如此承诺。
护佑天下——有一名少年曾暗自发誓。
我是否拥有夺人性命的权利?我时常自问。半生为剑,不思缘由,终难得释解。
不杀生,只令恶人逍遥,祸及天下;斩恶人,却是破了杀戒,血洗南疆。
欲保天下太平,也无非以战止战,四起风沙。
然而,不得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