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上)(2 / 2)
站在当年将军府大堂之上的王安道,看着周遭的一应物件,恍若隔世,摸挲着那些器物,似如其父就在身旁。一边的郭登运见状正要开口问那高镇奎的处置,却见那社布尔已是大步踏入大堂抱礼问道“少主,高镇奎如何处置?”。“带上来。”王安道看着大堂正中的“守正卫道”四个大字,心中不禁愤恨难消。“郭叔、先生,请坐,今日若能在这里了却这段仇怨,我倒是要听听他有什么可说的!”王安道抱礼左右,待郭登运及何仁就坐后,自己一振战袍端坐正中主座之上,就待将那高镇奎押解上来。不多时披头散发,一身破袍烂衫的高镇奎被推入大堂之中,按倒在地。“高镇奎,你可识得我否?”听得座上有人发问,左右兵士皆都放开手来,被松了劲的高镇奎从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上座的王安道,复又低下头倒在地上,却不发一声言语。见状左右兵士正要上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却被何仁伸手阻止,“你们七家机关算尽,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难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将那秘密带进棺材中去。”“哼,胜王败寇,死不足哉,小子,你不就是想知道王峰当年是怎么死的嘛,没错,是我杀的。”高镇奎一扬头甩开兵士按压之手,跌坐于地,正面对上王安道的怒视,毫无惧色。“当年废辽策乃朝廷天子之责,与我父又有何干,为何你要一路伏杀,事后竟还灭我家门!你到底与我家有何仇怨,竟要下此毒手!?”一听王安道的喝问,高镇奎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一边端坐的郭登运缓缓说道“小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高镇奎当年确是伏杀了你父王峰,但你家灭门之事却非我所为,至于为什么非要千里追杀你父,呵呵,你倒是可以问问这位郭大将军,想必他会说得比我更清楚。”此时一直在一旁沉默无语的郭登运一听高镇奎指名道姓,却是一声冷笑“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欲盖弥彰,那封从你处得来的密诏我已经交予了王家姐弟,我劝你还是自己将事说个清楚吧,或能留你全尸。”“哈哈哈!好啊!好啊!交得好啊!李成琪千算万算估计也没算到你竟会是王家的人,哈哈哈!也罢!小子,你听着!你父亲死于我手上是没错,但真正想要他死的却是汉王李成泰!”一听景帝与汉王的名讳双双出现,王安道心中一惊,难道王峰之死真如当初马叔所言,或有内情。倒是两旁的郭登运与何仁却是一脸波澜不惊,似乎已对接下来的那些阵年往事了然于胸。此时的大堂之上,却是风过无声,滴水凝滞,时间之卷随着高镇奎的言说,将那段血腥晦暗的往事再在众人面前缓缓摊开。
应泰元年,登基不久的李崖御驾亲征,与北月左奴王相持于紫荆关前,数月难分胜负,彼时双方都面临着粮草将尽,军力疲乏之窘境,此时王峰提议自己孤身择小道入那辽远,说服辽人归附大唐,以此断那北月援军后路,一战而胜。李崖闻之甚喜,遂授予王峰临机决断之权,促其速行。王峰绕小道日夜兼程赶至辽远,密会七家,订下协议归附大唐,也就是后来的平辽三策。七家以其青壮家丁万人交与王峰统驭,血战断天隘,辽军也因此一战成名,为以后李崖对抗北月所倚重。但那在不得已时而定下的平辽三策也让李崖心里甚是担忧,因此在血战过后一年,李崖便就急召王峰入京议政,所议之事便是这辽远之策,只是他们到底议出个什么结果来却无人知晓,但议政之后不久王峰便被赐婚,并授平卢节度史,兼领范阳,成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而同时汉王李成泰也被下旨建府辽远,府成之日便要离京赴辽,与王峰一起镇守边关,无诏不得返京,可见李崖对于辽远此地的重视程度。
再说这汉王李成泰,少时便成长于军营之中,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李崖见此便一直将其带在身旁,随他出入战阵,经历了不少腥风血雨,十一岁便受封汉王,以至李崖身旁众将皆都认为将来继大统者必是这位汉王殿下。却不曾想这汉王最后竟会被调离上京,远赴边关,直道帝王之心真不可测。而这李成泰也是想不到自己竟会被封府辽远,远离上京,倒是遂了他喜欢兵戈战阵生活的心愿。到了府成离京之日,立时出发赶赴边关,到了地方与王峰一起戮力齐心,通力合作,修城防、兴粮桑、促商市,一时之间贤王之称传遍辽远,深得辽人之心。而其与辽人七家的往来自是不在话下,特别是这高镇奎,更是其一手促成,当上了这高家之主。
话说回来,李崖突然驾崩,曹庆昌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扶晋王李成琪上位,之后还禁止汉王入京吊唁。待消息传到辽远城都已过去半年有余,李成泰一听消息,那叫一个愤恨,可随之而来的李成琪要废辽策的廷议不知为何竟同时在辽远城里传得是人尽知,而正在愤恨之中的李成泰更是收到自称来自宫中的消息,声称先帝李崖生前曾留有一密诏于王峰,是有关帝位传承之旨意。虽说这李成泰对于那皇位向来并无兴趣,但眼见这位登了帝位就视自己为心腹之患,更要一手毁了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辽远事业的亲弟弟,李成泰心中烦闷,便约来高镇奎于府中饮酒消愁,不曾想酒后失言,说出了密诏传闻之事,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镇奎一向唯这李成泰马首是瞻,心想若这密闻属实,那汉王做了皇帝,自己与那七家岂不是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说不定还可以封王拜爵,位列公卿。一想到这便赶紧回去与七家商议,要如何助汉王夺位称帝,联系坊间传闻的废辽策之事,七家便以此为由求见李成泰,一来想探究这密诏之事的真假,二来便是要向汉王表示七家愿助其上位之心。可不曾想,闻得消息的王峰却是早早就来到王府,就等着七家上门。眼见王峰在场,七家索性当面提出密诏传闻之事,要王峰拿出密诏一看究竟。而这李成泰则干脆装聋作哑躲到一旁,做壁上观。王峰眼见如此情形,心中甚是着急,只得想法先行稳住七家,再与李成泰言说分明。于是便于七家之面断言并无传位密诏之说,那都是有人想要挑拨汉王兄弟反目的阴谋。可这等说辞又如何能让七家信服,而且七家又再追问廷议废辽之事,说当年王峰与李崖可是信誓旦旦,并也正式下过诏书的,现在却翻脸不认帐,这是背信弃义之举。若景帝执意背信废辽,辽人便要拥汉王为帝,举兵入京。就在两边相持不下之际,李成泰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言说要派亲信之人前往上京了解庭议之事的真假,回来再做分说,一番说辞下来总算让七家与王峰的争执告一段落,当日之事也就此平息下来。
“可派人上京却只是汉王的一个幌子,为的只是拖延时间,准备起事。就在信使传来废辽之事为真的消息时,你们便按先前计划兵围汉王府,想借机起事。可不曾想上将军却早先一步,领亲兵强入王府挟了汉王,突围出城直奔上京。闻得消息的你们,未曾想到会出现此等局面,只得一路追截,想法抢回汉王。”郭登运听得高镇奎停顿之际,紧接着替他将当年之事继续说了下去。“哼,你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王岂会想不到王峰会出来阻扰,起事之前,汉王早就定下主意,若是遇到王峰阻扰,便将其除之。而且为了嫁祸李成琪,汉王更是在被挟出府时留下讯息,将那袭杀之地就定在了京效鹿园。此事到此,汉王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只是那一晚不知为何汉王竟被连夜召入宫中,也就这一变化,让我们一切计划功亏一篑,天意啊!”高镇奎说完这一切,双手顿地,心有不甘。“既然计划有变,汉王入宫,你为何又要袭击鹿园?”“我也是在袭杀之时才发现汉王不在的,事后才知汉王是连夜被太后召入宫中。”说完这些高镇奎又低下头,摊坐于地,不再言语。“汉王。。。”虽已揭开当年事情真相,但其中细节与牵扯之人亦让在座诸人不禁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念叨着汉王二字,王安道起身踱步至门外,“郭叔,他说的可能当真?”“嗯,密诏之事也是我将要离京之时,圣上才密告于我,而我此次巡边辽远,其实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只是没想到密诏内容竟是如此,一时情急,便弃了一切直入北月境寻你姐弟,现在想来,有点鲁莽了。”郭登运言至于此竟有些懊恼的双手握拳,低下了头。“郭将军也不必如此在意,李成琪的削名爵诛功臣之举也并不完全是你之过,唉,安道啊,你不觉得这一切事端的缘起都是因了一则传言,这不是很奇怪吗?”一旁久坐并未出声的何仁缓缓抬头看向门外的王安道说道。“您说的是密诏之事?宫中传出的,有何问题?还请先生示下。”王安道听到此处,赶紧回身步入屋内,面向何仁请教。“高镇奎,你还要老夫替你说吗?”“哼,看来二位对在下所知的了然于胸啊,反倒是这位王家大少爷却是一无所知,哈哈,有趣,你们就这么怕自己说出口吗?还是你们不敢自己说啊!”“该说的终究是要说,该担的终究是要担,天道轮回,你我皆有彼此要承担的因果。”说完此句,何仁一捋长须闭上眼不再言语。“哼,不错,其实密诏之事早于汉王我已获知,而告知我此事正是你的那个北月兄弟,杨知秋!”“什么!杨知秋!。。。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一听杨知秋三字,竟似一道惊雷,让王安道一时呆愣无措。“杨知秋?我也一直对于当年所谓宫中传出的密诏之事感到疑惑,还一直以为是曹庆昌或是圣上的问题,但还真没想到怎么会是他。”一旁的郭登运也是一脸惊讶。“国师大人,您当年可是这位小汗王的首座恩师,当年之事您不会一无所知吧。”高镇奎一脸嘲笑盯着何仁。“当年便是这位小汗王的使者带着李成琪的廷议抄件找上门,而之后也是他出的主意,提出以密诏之事鼓动汉王出头起事,而北月也会暗中相助,只要汉王上位,北月便会与大唐订立盟约,开通互市,辽远也可永保太平,不再兵戈相向。可没想到。。。”“没想到什么?”一见高镇奎似还有未尽之言,王安道一把向前抓起他的衣领喝问道。“没想到真有密诏。。。我将诏书带回辽远,密藏于暗室,几月不敢出得府门,直到曹庆昌的到来。。。那时北月确实阵兵城外,但谁都知道只要我辽远不乱,那北月也不敢擅动兵戈。只是这曹庆昌一来便软硬兼施,逼问那密诏下落。那杨知秋也多次来人催促起兵。不得已,我只能让七家煽动兵乱,见势不妙,那曹庆昌也只能将密诏之事暂且压下,我也就势要得了这两镇节度使,一切事情也就此算是告一段落。事后为了让杨知秋退兵,我私底下答应了会一直出卖军资粮草,以此换得辽远与北月的暂时相安无事。只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只想着苟一方一时的太平,终究是养虎为患,自噬其身。你辽人百年难得太平,看来也是自找的。”何仁说完起身来到王安道身旁,示意左右将高镇奎押将下去。刚行至门外,高镇奎却停下脚步,微微一侧头对着王安道言语道“那一日想要袭杀你父亲的,还有另一波人,只是被我抢先了一步。”“那是什么人!?”“不清楚,只是见着其中有人穿着虎头军靴。”说完此句高镇奎头也不回,径直被押出府院。“虎头。。。内廷狮虎卫?!”郭登运一说到此,不禁一个冷战。“李成琪。。。李成泰。。。杨知秋!”重重的说完这三个字,王安道猛的仰天大喝一声,方才让胸前那口闷气出将出来。“当年撺掇李高二人的北月使者,便是现今杨知秋身边的影者-无相,但他的真名倒是没几人知道。他本姓徐,单名一个度字。”“徐度。。。好象在哪见过这个名字,徐?。。。不会是徐氏一族的吧。。。不可能啊。。。徐氏当年可是被尽夷三族的,怎么可能还有活人?”郭登运听得何仁言说起这影者无相的由来,竟是有些疑惑。“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的由来,终究还是因我而起,那也就只能由我来言说这一切吧。”何仁望着屋外飞檐之上的白雪,缓缓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
大随盛业十三年,唐军破上京城,拘百官于大兴殿上,一一历数功过。而自前齐至晋,再到随,百年士门渐成以三家为首的士族天下,这三家便是当时以徐家为首的,徐氏、曹氏、王氏三家,而这徐家自随朝起,世代公卿,数代皇后也皆出自其家,可谓贯穿随朝,这徐氏是倍受荣宠,权倾朝野,而也正因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随之覆灭,徐氏也难逃灭亡。唐皇以擅权乱政,妄顾民生、陷构忠良三大罪诛灭了徐氏三族。而这徐度便是当年的徐氏少主,本应在那死囚名册之上,挨那断头一刀,却不曾想竟因一人而最终逃出生天,而此人便是何仁。话说这徐度与何仁年纪相仿,当年皆求学于五老峰张道人门下,学成之后,徐度自然是入朝为官不在话下,而这何仁却是一生散漫不求仕途,只想游荡于乡野之间,自在逍遥。可他的同门师弟徐度却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何仁一身才华不得施展,日日布衣粗粮游荡街巷,甚是可惜。除了不时的接济他些钱粮外,还变着法儿的拉他亲近士族,求入公门。虽然很是厌烦那些乏味的清谈酒席,但念在同门的一片心意,何仁还是不时装傻充愣随他混迹其间,骗着些好酒来喝。若不是杨淮安的出现,也许他的一生也就这样放荡不羁下去也说不定,可偏偏还是遇上了那个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
杨淮安,随末帝杨文宇之妹,擅音律,一曲幽兰技惊四座,也就在那一刻,已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何仁,第一次有了触动其人生的感觉。为了能再听再见杨淮安,他一改初衷,入仕为官,更是为了亲近于她而选择做了太子洗马一职,而杨淮安也为何仁的一身才华、放荡不羁的才情性格所心动,郎才女貌本是一桩美事。可不曾想大随天下变色,风雨飘摇,为保江山,杨文宇不惜远嫁亲妹以求北月出兵,此等饮鸠止渴之举遭到了徐度、何仁为首的一众朝臣反对,但杨文宇一意孤行,而当时的徐氏家主徐品庭也为击溃唐军,一再力主穷兵黩武,更不惜怂恿杨文宇丧权辱国以求北援。眼见无计可施,何仁一气之下不顾徐度劝阻,弃了官职,打点行装随着那送亲队伍一路去了天寒地冻的北月,以琴师之名陪侍在杨淮安身旁,直到最终,这是后话。
再说这何仁一路随着杨淮安入了北月,而北月汗王也在不久后听从左奴王的谏言,出兵辽远。杨淮安闻得消息,便告知于何仁,想让他去打探下自己兄长家人的信息,何仁自当是答应下来,便只身一人再赴中原,但待他赶到上京之时,上京早已改旗易帜,为了探听到确切消息,何仁大施其技,混入宫中,探知了杨文宇的死讯和埋葬之处,更探到了太子已出宫的讯息,本该就此离去之际,却不曾想误打误撞看见了正要被押往大牢,准备来日问斩的徐度,便设法乔装易容将其救出。最后清点徐氏一族时,却只是寻到了一具上吊于牢中的身着徐度官服和玉佩官符的尸体。何仁将其一路护送回北月,让其负责保护杨淮安母子,杨知秋出生之后,徐度易名无相,从此只于黑暗中行事,力求为徐氏一门被诛一事报仇雪恨。而在此之后,断天隘一战,北月精锐尽数覆灭,大唐天下大势已定。之后为解杨淮安思亲之情,何仁决定再赴中原,寻机带回杨文宇父子尸骨。可不曾想此去带回的一个不经意的消息却在若干年后会再引来天下兵戈四起,尸山血海的情景再现。
再说何仁一路潜行进了那上京城,不同于几年前的血海尸山的破败之景,此时的上京已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繁华热闹的帝都之象,何仁一路不敢停歇,照着之前探得的杨文宇父子的埋骨之地,于深夜无人之际起土拾骨,收拾停当就要准备离京赶回北境,却忽的一时技痒性起,便再施技潜入宫中,四处闲逛,心想能寻得几件当年事物带回给淮安,可又怕她睹物思人,一时间看着这原本熟悉却又陌生的若大宫殿,何仁竟是一时失神,不知所往。“先生,别来无恙啊。”被这一声问候吓了一跳的何仁赶紧回头,却是看见一内官打扮的陌生面孔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哦。。。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何仁,在那一脸春风般的笑容里第一次感到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与慌乱。“先生看来是累迷糊了,此处是内殿,您怎么跑这来了啊,晋王寝宫在东边呢。来啊,快给先生提灯引路。”来人说着就让身后的提灯宫人上前为何仁引路。“哦。。。哦。。。是在东边。。。在东边,这天黑的老眼昏花了,没事没事,老朽自己能寻着地回去,就不用劳烦诸位了。”说着何仁就想早些脱身,总觉得那个内官的眼神似能看穿一切似的,让他极不自在。“那也好,杂家就不远送了,来啊,给先生一盏灯,天黑路远,先生,还请小心保重。”说完示意一旁宫人递上了一盏宫灯,然后双手向前揖礼后缓缓转身离去。接过宫人递过的宫灯,刚想道谢的何仁却只是看到了一个或远或近的背影。“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的问话,让何仁差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先生不认得咱徐爷爷?”宫人一脸狐疑的看着何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认得认得的,这眼神真不该晚上出来瞎溜啊,劳烦小爷了。”何仁说完赶紧提着宫灯一路小碎步的离去,生怕在那再多停留一刻。
提着宫灯穿行于黑夜中的内宫,空旷寂静,偶有几声鸟鸣蛙叫,却也让人觉得阴森可怖,何仁有点后悔当初的一时性起,此时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这高墙深院。正在蒙头乱窜间,忽见不远处有一宫室,灯火通明,外边侍卫林立,倒是有了几分人气,何仁不觉趋步向前,待近了看得见殿前匾额写着承庆殿,原来这何仁不知不觉中竟是行到了皇帝居住的内苑来了。想着来了都来了,何不进去瞧上一瞧当今的大唐天子到底是何等人物,一想到如此,何仁不觉来了精神,一抖身飞檐走壁上了承庆殿,待潜入殿中,于梁柱之间却听到殿内两人的一段对话。
“怀正,北境之事如你所言,当可消停数年,此间你务必整军备战,辽远之事,朕也只能依靠你了。”“陛下言重了,守土安民乃我做为臣下的本份,倒是陛下这边的难题,臣却是终究帮不上忙了,臣有愧。”“哈哈哈,怀正啊,你十五岁从军便跟着朕出生入死,这满朝文武,人才济济,朕唯一能信的却始终只有你,可人有所长,必有所短。沙场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朕不如你,朝堂之上人心争斗,你却不如朕。不过,你走了后,朕确实是如失臂膀,朕。。。还真的怀念当初那些沙场拼杀的日子。”“陛下,那汉王殿下,您当真要。。。”“此子悍勇,但心思单纯,让他出去跟你历练历练吧,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倒是这小的。。。朕有一诏留予你,你当收好,非到必要不可视之于人。此事关乎大唐天下,朕也只能交托于你了。”“这。。。陛下。。。”“此二患,必须除之,否则大唐难免重蹈前随下场,怀正,我将辽远与泰儿交予你,你当知其中意义。”“王峰就算骨肉俱糜,亦当替陛下匡扶大唐,至死无悔。”何仁听到此处,正欲翻身看看对话二人长相,却听得外面殿门打开的声响,一熟悉的人声自殿外传来,“官家,夜食已备好了。”“哦,把这事忘了,怀正,你看咱都聊了大半夜了,这肚子可还空着呢,来来,吃些垫垫,呆会再聊。”“哈哈,陛下这一说,臣倒也是觉着真有些饿了,唉,可惜了,如果大牛也在的话,我们还能喝上几杯。”“大牛啊,现在的他恐怕比起你我,却是更加的自在快活,如此安排但愿他能懂得朕之苦心。”“不知来日可还有机会三人共饮。”“与其期待,不如今日你我不醉不归,如何?”“陛下有此兴致,臣自当奉陪到底!”“哈哈,好!替大牛多喝几杯,走!”言毕,只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何仁这才舒了一口气,正想在梁上稍微坐起身子,却忽又听得一人声从那殿外传来,“爷爷,这人咋个处置?”“问清楚了就别留人了,哪来的回哪去吧。”“诺。。。”听得这殿外两人对话,何仁不觉寒毛林立,尤其是那熟悉的声音,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窟。何仁感觉先前那想探究秘密的兴趣,此时竟然坦然无存,只是想着赶紧离开这冰冷之处。
离了上京,何仁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北境,与徐度一起陪着杨淮安将其兄长及侄子的尸骨择一风水之地安葬妥当。祭奠之时,何仁与徐度聊起上京见闻,其中提及秘入宫中听到的那段对话,当时听得此事的徐度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不曾想其却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间,数年之后与杨知秋共同筹划了这场惊天大局,让已享太平数载的南北两境竟又烽烟四起,战火连天。
“待我发觉秋儿与徐度的谋划后,却已是无力劝阻,当时斯人已逝,我也了无牵挂,无奈之下,只能遁走中原,游历人间。期望于其间寻得解决之法,以免天下兵戈再起,生灵涂炭。”何仁说完过往,轻叹一声回身坐回了位子。“那现如今,我们前有北月大军压境,后有李成琪步步紧逼,孤城难守,先生,我们该何去何从?”郭登运一脸愁容看向何仁。“杨徐想要报仇,就绕不开这辽远城,那我今日就要在这辽远城上与他战上一战,传令下去,整军备战,我今日就要死守在这辽远,王家人还没死绝!是忠是奸!战场上见分晓!”王安道一道军令,辽远城上建鼓骤起,声威气壮,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大汗,狼主这是想要跟咱死磕的意思啊!”“唐人都视他为叛逆了,他还要替他们拼命,他疯了吗?”北月诸将眼见辽远城上鼓声四起,皆都不解王安道此举,“于这乱世,皆身不由己。若我是他,也必是如此。传令下去,三日后攻城。”杨知秋久久凝望着城上那面赤红的天策军旗,终于下了决心,“忠孝两全?你这又是何苦。”一想到此处,杨知秋心里竟是有些酸楚。正要转身离去,却与迎面而来的三军统帅特拔火仁撞了个照面,“大汗,之前我们已夺得辽远,却被您下令弃城,拱手让给了王安道,如果说他还是咱北月的狼主,那我等也无话可说。可现在那王安道竟是打了唐军的旗号要与我们死战!将士们。。。”“你们夺的?偌真是你们夺的,那三日后你们就再给本汗夺回来,想必没什么问题吧?特拔火仁。”未及特拔火仁把话说完,便被杨知秋生生给噎了回去。看了一眼眼前一群吃了瘪的将领,杨知秋拉了拉披风,头也不回的纵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