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半醒(2 / 2)
信房蹲在大善面前问道:“把这个苦差事交给你,你一定有所不满吧?”
“那个……”大善歪着头不敢看信房的表情,“确实,那实在是太痛苦了,早知道我就跟殿下一块去死了。”
“你可没我这么好的命。我早说过这个家少不了你的操持。”信房抓着大善的肩头说道,“委屈你了,大善。”
大善猛地抬头与信房四目相接。他的泪水瞬间决了堤,抱着信房的双腿一阵哭号。
“好了,好了。你这个瘸子,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又市郎开解道,可他自己分明也流着眼泪。
“你见到殿下难道没哭吗,我才不用你管!”
大善带着哭腔说。
“又市郎可是当着几百名百姓的面大哭了一场呢!”
阿国笑道。
“喂,你不要乱说啊!”
又市郎和阿国围着信房追逐起来。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浓姬叮嘱道,“信房,等等换身衣服,今晚我们一家人一起用膳。”
“是。”
信房与廉姬一同送浓姬离开。他转向院中,望着仍在欢笑打闹的又市郎他们,微微皱起了眉头。
“殿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廉姬问。
“在竹中先生喊我为‘大公子’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竹中先生是秀吉的军师,能被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尊称为大公子的恐怕也只有织田家的织田信房了。”
信房轻叹一声。
“你不高兴吗?”
廉姬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
“没有不高兴,倒不如说,高兴不起来。”信房一脸愁容地说,“人可真是奇怪的动物,记不起来自己是谁时,就拼命地寻找。当知道真相时,却又开始畏惧。”
“抱歉。”
廉姬低下了头。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向道歉,真是令人不快啊。”
“我一直犹豫该如何告诉你,只是我担心……”
“担心我像现在一样不开心?阿初那家伙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在上杉家的时候就瞒着我。”
信房苦笑着说:“织田信房的名字真的比想象中还要沉重。世人眼中的妖怪、织田家的刽子手……早知道,不如什么都不记得。”
“我不这么认为。”廉姬口吻坚定地说道,“原来的殿下可从不在意世人的眼光。相比这样自艾自怜,他更愿意把精力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在世人看不见的时候,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也有脆弱、温柔的一面……”
“那么屠杀延历寺不是我所为了?”
信房打断道。
见廉姬无法回答,信房双目紧闭,内心的痛苦仿佛彻底涌了上来。
“抱歉,我只是心中有些乱。”
信房生气自己的气来,他此时只想自己静一静。
阿初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可她也只能无言地望着他俩。
在信房到达安土城的第一天,阿初就派人秘密通知了九郎兵卫。为了不让信忠起疑,九郎兵卫假借运送春日祭典酒水的理由来到了安土。
“殿下呢?”
九郎兵卫并不像大善他们那样激动,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询问道。
阿初答道:“在里面沐浴……喂!你……”
九郎兵卫不等阿初说完,一把推开门便闯了进去。
泡在木桶里的信房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九郎兵卫,便又闭上眼继续享受泡澡的时光。
“你来了啊。”
“殿下,九郎来迟了,请恕罪。”
“怎么连你也跟他们一样开始纠结这些烦琐的小事了?”
“是。听阿初说您已经恢复记忆了。”
“只是一部分。认人应该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
“没什么。”
“我认为殿下还是装作已经完全恢复的好。”
“怎么说?”
“殿下重回织田家,对信忠殿下来说一定会是威胁。况且以往倾向殿下的那些老臣现已归在信忠殿下那边,殿下您手中无兵无将,在没有弄清信忠殿下心中所想前,我希望殿下还是谨慎行事。”
“确实。”
“还有,您吩咐我调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我吩咐的?”
信房一时间不明白九郎兵卫说的是哪件事。
“金泽城那件事。”
九郎兵卫答道。
信房盯着水面上腾起的热气,眯起眼睛:“对了,还有这事。”
“与能登畠山家的盟书果然是伪造的。殿下您猜的没错,幕后黑手的确是奥田贞俊。”
“奥田贞俊……”
“是信忠殿下的军师。”
“我想起来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发现他与武田暗中有往来,应该是武田家的奸细。”
“有找到证据吗?”
“没有。”
信房搓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那就算现在指证他,恐怕信忠也不会听我们的一面之词。”
“是的。”
“想必我回到织田家,对方会有所行动,那头就有劳你盯着了。”
“遵命。”九郎兵卫行了个礼,“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回岐阜以免信忠殿下起疑。九郎暂且告退。”
九郎兵卫正准备退出门外,信房叫住了他:“九郎,委屈你了。”
“不,殿下言重了。比起殿下受的委屈,这点不算什么。”
九郎兵卫关上门后没几秒,门又被打开了。信房以为是九郎兵卫遗漏了什么,没想到进来的却是阿初。
“喂,你好歹是女孩子家,怎么能随便进到这里来。”
“主人有将我视为女子看待过吗?”
阿初将视线移向一旁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看到廉姬一个人在院子发呆。”
“我可没有让你监视她。”
“主人不觉得不对劲吗?”
“有什么不对劲,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吗?我对她并不了解啊。”
“我说的是主人你!”
“我?”
信房纳闷道。
“你明明记起了所有人,对廉姬的态度却还是这么冷淡。”
信房叹了一声说道:“说实话,我唯独想不起她……我过去与她难道真是一对恩爱有佳的夫妻吗?”
“那是当然。”
“可是我梦中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啊。”
阿初气得转过头来,质问信房:“你还有喜欢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信房急忙辩解,“我经常梦到一名女子,但每次都只是见到她的背影。”
“女子的背影?真是奇怪的梦。”
“为什么你要说‘还’?”
“没什么。总之,你要向廉姬道歉。虽然一时间你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可是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廉姬。相反,她可是最在乎你感受的人。你失踪的这两年,她可是寻着你的足迹走遍了美浓、尾张、近江、越前……”
“你不也一样?如果不是比别人经历了更多艰难险阻,你也不会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
“我……我只是比他们更懂得寻人。”阿初脸颊胀得通红,“总之中的总之,千万别在她面前说‘唯独想不起她’这样的话。记着去道歉!”
阿初说完便走了出去。
“这家伙真是奇怪,怎么突然不分尊卑起来了。”
信房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都泡出了褶皱,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