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御笔进字(1 / 2)
朱由校一愣,道,“不对啊,上回你给我科普明熹宗性取向的时候,不是说袁崇焕的性取向也不是异性吗?”
启明道,“性取向不是异性,不代表就没有孩子啊,崇祯三年,袁崇焕被抄家的时候,户部账册记载过他家的人口状况,‘妾一口,阮氏,亲女二口,俱无名,一口六岁,一口三岁’。”
“据此可以推测,历史上的袁崇焕总共只有一妻一妾,再考虑到袁崇焕膝下无子,那就很明显了嘛,袁崇焕纳妾完全就是他融入主流社会的一种手段。”
“《大明律》中有法条规定,‘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且大明素有异地为官的成例,大明官员一般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公婆儿女,在任职的当地又纳一到两个妾室随侍照顾起居。”
“袁崇焕四十无子,身边又无人,再不纳妾就太不像样了嘛,真正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异性恋纳妾应该是戚继光那样的,袁崇焕这一看就是为了自证自己是个健全丈夫而勉强为之的,所以他是中年得女,一生仅育有两个孩子。”
朱由校沉默片刻,道,“那说不定是因为袁崇焕跟他正妻感情特别好呢?”
启明道,“不存在这种可能,袁崇焕在《募修罗浮诸名胜疏》中自述过他的生平,‘余生平有山水之癖,即一丘一壑,俱低徊不忍去。故十四公车,强半在外,足迹几遍宇内’。”
“也就是说,袁崇焕早年忙于应试科举,他自十四岁起就离开了家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而历史上他的妻子黄氏长期在东莞老家侍奉袁崇焕的母亲,在崇祯元年才得以北上跟袁崇焕团聚。”
“虽然黄氏在袁崇焕死后选择为丈夫殉情,投水自尽了,但宿主你真的会觉得袁崇焕跟黄氏的相处方式是恩爱夫妻之间的那种吗?”
“如果放在现代,黄氏就是一个与丈夫长期两地分居,并不得不丧偶式育儿的‘同妻’,而且她抚养的孩子甚至都不是她亲生的。”
“但凡袁崇焕对黄氏有一点儿真感情,都不会让她沦为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对比一下来看,戚继光正妻的形象,就比黄氏生动立体多了,就是因为戚继光是一个能够对异性产生男女之情的正常直男。”
朱由校道,“那这么说来,在天启朝,袁崇焕的性取向问题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韩日缵竟然依旧想与之联姻,看来晚明的确民风开放。”
启明道,“宿主,你的关注点错了哦,重点在于,韩日缵他们家是广东博罗盛极一时的当地望族,什么修建水利、义田赈荒,那都不在话下。”
“韩日缵本人也素有清名,在士林中颇有声誉,据史料记载,明末大儒黄道周、名将洪承畴,都是他的学生,宿主你特别保护的黄尊素,也将韩日缵礼敬为‘座上师’。”
“我方才所提到的《募修罗浮诸名胜疏》,就是韩日缵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最好证明,罗浮山又名东樵山,是中国十大道教名山之一,苏轼曾在此山下作出了‘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桔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使得罗浮山从此闻名于世。”
“天启年间,韩日缵返乡游罗浮,见山中名胜破败不堪,便写下此疏,于是广东当地的社会名流,譬如袁崇焕、李孙宸、陈子壮、郑鄤、何吾驺等都纷纷联名募修,同护名山。”
“像韩日缵这样的清流,都迫不及待地要让自己的儿子和袁崇焕的女儿结下娃娃亲,可见在崇祯朝初期的东林党内部,对袁崇焕镇辽是一致拥护,绝无异议的。”
“倘或宿主你想遏制魏忠贤的势力,不愿意见到魏忠贤追着东林党穷追猛打,完全可以提拔韩日缵这样跟袁崇焕既有姻亲之谊又有同乡之情的东林党人。”
“目前阉党的阎鸣泰和王之臣在辽东占了蓟辽总督和辽东经略这两个要职,与袁崇焕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宿主你想借着力保袁崇焕的名义将韩日缵擢拔入阁,想来阉党也是可以接受的。”
朱由校看了看正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韩日缵,道,“你让我再仔细考虑考虑罢。”
日讲讲书的结束时间是在上午十一点,在正统年间所定的日讲仪注中,“讲史”这一环节是在四书五经讲读完毕之后进行的,原本应是在午后。
但明熹宗并不愿意在下午还要接着上课,因此天启朝的日讲取消了“午讲”,并将“讲史”挪到了上午,夹在“四书”与“五经”之间进讲。
基于这个原因,待玄武门楼上的打更声一响,韩日缵就自觉宣布了下课,绝不拖皇帝的堂。
宫中的打更声总是分秒不差的准时,因为负责打更的不是更鼓房中被贬谪而去的有罪内臣,就是地位最卑微的净军。
按照宫中规矩,打更宫人须得在自起更三点,至五更三点轮流上门楼打更,按数目用藤条击鼓,并用檀木榔头击点,如有些许误差,当即则会被重重惩处。
这样的差事若是碰上个晴好天气,倒尚且可以忍耐,但一遇上刮风下雨,则苦不堪言。
在这一丝不苟而略带沉闷的鼓点声中,四位阁臣与六名讲官朝着皇帝再行一拜三叩首之礼。
尔后,朱由校站起身来,举手一揖,作为还礼,以全师生之谊,“先生们喫酒饭。”
皇帝淡淡地吩咐了这么一句,又转头朝魏忠贤重复道,“与先生们酒饭。”
讲书完毕后钦赐酒饭,这自然也是日讲的既定流程之一。
若遇宫中忌辰,赐宴无酒,皇帝则要改说:“先生们喫汤饭。”
这样的话在朱由校看来当然是一句多余的套话,但这一句套话的份量却不容小觑。
因为这是每回日讲中,皇帝必须亲口称呼讲官为“先生”的时刻,清流们一向将其视之为无上尊荣。
成化年间,这一句套话曾一度取消,日讲结束后,阁臣与讲官皆俨然而进,默然而退,再不闻“先生”之称,时人深以为憾。
所以即使朱由校认为这是一句废话,却没有轻易将其省略。
阁臣与讲官得了这句恩典,再一次跪下叩头谢恩,接着才集体退出了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