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四季楼(2)(1 / 2)
那猛汉打从一进店门,就注意这个只埋首吃饭的人。
原因他很清楚,很少人“敢”不看他,“能”不看他,“可以”不看他。
可是他也看不见这“饭桶。”
因为这吃饭的人已被饭碗挡住。
总共有五十五个空碗,就堆在那人的桌上,分排堆放,完全遮住了那人的头脸,也不知他是怎么吃的,也不知他还是不是仍在吃着。
现在那猛汉扭过头去看他,依然看不见他,以及听见扒饭和吃饭的声音。
那猛汉笑了。
他笑着问伙计:“什么声音?”
那小眉小眼的伙计一呆,道:“客官,您说什么?”
猛汉笑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伙计实在不知他指的是哪一种声音,因为街市、酒楼,什么声音都有,交织出一片人间的乐谱,所以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威猛大汉却道:“你听不见吗?那是猪吃饭的声音。”
那店伙计立知大汉的话是针对那胖嘟嘟的客人而发的,只敢点头,不敢相应。
不料那“饭桶”却应道:“不对不对。”然后又说:“错了错了。”
威猛大汉对伙计笑道:“你这次该听清楚了吧?猪不止会吃饭,还会说人话呢!”
“饭桶”却认真地道:“猪吃的不是饭,饭是给人吃的,怎么你连这点都不懂,难道脑袋儿生得跟猪一样。”
威武大汉冷笑道:“阁下说话,最好放尊重一些。”
“饭桶”只说:“人对人应该要尊重,人对牛不妨弹琴,人对猪嘛,只秤秤看分量够不够重,不必尊重。”
威猛大汉脸色一变,寻常人一看,只见他煞气肃然,早已吓得双腿打颤,只听他沉声道:“你在说我?”
“饭桶”道:“不,我在说猪。”
威武大汉再也按捺不住,大手往桌上一拍,怒叱:“你再说一次!”轰的一声,桌子上的酒坛子碎裂,酒溅洒一地,更可怕的是他那一声喝,犹如在各人耳畔打了一道雷,震得人人耳里都嗡嗡不已,待定过神来后,店里的客人全都在这两人还没打起来前,悄悄地结账开溜。
那“饭桶”却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唉!猪生气,酒糟蹋,可惜啊可惜,真是牛嚼牡丹,不辨花草!”
威武大汉忍无可忍,长身站了起来。
此时,曾盛神率先走进店内,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看清楚那个汉子的样子:
只见他的头发和胡子,全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楚脉络,但黑而不乱,光洁有力,双肩如两把黑色关刀,大目有神,蓝电似光射数尺,突颔丰颈,额角峥嵘,鼻宽伏犀,锦服华袍,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身上的肌骨硬朗结实,似树根结痂,蟠贲空露,十指屈伸间,发出如炒粟子时的轻爆之声,太阳穴高高鼓起,颊斜青筋,跟手背上的静脉一般蠕动如蚓,神态凶恶,但依然有一股华贵的气派,如霸王再世,叱咤即起风云。
好一条汉子!
曾盛神暗自点了点头。
而周围的人看到后,也皆不禁暗喝了一声:
好一个天神的壮汉!
那大汉大步踱向“饭桶”,一步一雷霆。
此时,曾盛神却已经走到两人中间。
那大汉看见曾盛神后,原本迈出的步子却又停下了。
而那“饭桶”也停止了吃饭,放下了手中的碗。
两人皆看着曾盛神。
“谁是楼上她的朋友?谁又是洛公子的朋友?”曾盛神扫视着两人。
他的双眼似箭,那二人被他扫视过得皮肤皆隐隐感觉到被一道锋芒划过一般。
那大汉不说话,那“饭桶”也不说话,只是在笑。
曾盛神见状,不禁笑道:“都不说话,看来是想等我把你们都丢出去了,才要说了。”
那大汉闻言又气又怒,怒得全身发抖。
他怒得震抖的时候,就像橡实爆裂的时节,满山满野都溢满着噗噗的声响。
现在当然不是在山野间。
而是在酒楼里。
外面街市喧嚣的声音,竟都遮掩不住这自骨骼里爆出的声响。
“饭桶”一听是这种声音,也不笑了。
他知道那大汉真的生气了。
而且就要出手。
全力地出手。
当然不只是他知道,只要一见那大汉这种神情,谁都知道他要出手了,而且一旦出手,还是势无所匹的杀招,周围的人都不禁为站在两人中间的的曾盛神担忧起来。
曾盛神却依旧淡定自若,仿佛那大汉的愤怒,对于他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但不管店里店外的人,都在注视这一触即发的场面。
有的人在想,这威猛巨汉会不会打死这年轻人?有的人在想,这回可有热闹瞧了!有的人却仍在想,这年轻人背弓带箭,想来应该会一点武功,自保应该无恙吧?也有人在想:这人刚刚说话好生霸道,那大汉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人人想法可能不同,但全都在留意曾盛神和那大汉一触即发的场面。
楚宫羽却不是。他在找云碧伶。
同时他发现有一道人影,就在这时候,趁大家不注意,已转上了楼角,掠上了二楼,自撑开的监街列窗穿了过去,比燕子还快,比柳丝还轻,而且还有些眼熟。
他正想告诉墨染,墨染却已出现在二楼檐瓦上,闪到背向的屋脊后,似是注意二楼里发生的事,一面还向他招了招手。
楚宫羽立即腾身过去。
他也十分小心。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他也不想被满街的人发觉:有人正在屋顶上穿梁越脊。
楚宫羽掩到了墨染的身旁,只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却刚好看见,墨染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诧异之色。
墨染的讶异,是因为他看到天窗里面的情景。
楚宫羽顺着墨染的目光往天窗里面看去。他瞬间便感觉到了欢喜。
他一看,就看到五个女子。
有一个女子,凤钗云鬓,显然是闺秀小姐,其余还有四名丫鬟,手里都亮着短剑。
那四名丫鬟,从上面看下去,长得都似乎眉目娟好,那小姐却背向着他,遥遥坐在向江流的那一面,如果从墨染的角度,是无法看清她的容颜的。
令楚宫羽感到欢喜的,不是这五个女子。
偌大的酒楼当中,除了这五名女子,还有一名女子。
穿着枣红色镶边滚绣的疾装劲服,却有一张似笑非笑、宜嗔宜喜、桃花春风的笑脸!
楚宫羽看第一眼,便感觉到了欢喜。
再看时已感到喜欢。
紧接着下来,是一阵无由的喜悦,几乎要叫出声来:碧伶。
她当然就是云碧伶。
若不是云碧伶,还有谁能这般宜嗔宜喜。
若不是云碧伶,有谁能一张俏脸,便教桃花笑尽了春风?
如果不是云碧伶,又有谁能将满身英气化作绕指柔?
楚宫羽未看见云碧伶之前,已感觉到欢喜,所以他差点就叫出声,因为他已经开始喜欢了。
像某些江湖人,在人世的旅驿里,已习惯无惊无喜了。
只有初恋的人,才易惊易喜易受伤。
云碧伶还是云碧伶,楚宫羽还是楚宫羽。
但在四季楼的楼顶,此刻的楚宫羽,俯身瞥见盈盈女子——云碧伶,心中竟有了一丝眷念的感觉。
这时候,墨染抬头看向楚宫羽,并看见了他脸上的欢喜之色。
他摇了摇头。
他也看见云碧伶,但他更看见另一个人。
他看见了洛丝。
以及洛丝的刀。
可知道什么才是洛丝的刀?
墨染看见洛丝的刀的那一刻。
仿佛是初燃的灯影。
好像是青年才俊的眼波。
依稀是英气勃发男子的美。
犹似是落花坠楼人。
洛丝很刀温柔,墨染还看见了刀身上的那丝血线。
人呢?
人此刻很凶。
洛丝亮出了刀,刀光映着他那张俊俏的脸,俏脸很凶,至少,洛丝希望他自己够凶,希望人家都知道他很凶。他知道,身为一个刚出来闯荡江湖、刀头上舐血的青年,不凶是不行的。
所以他叱道:“郜雪,破你西瓜的,你这臭西瓜,臭不要脸,趁我刚进洛阳,没有防备,就用卑鄙手段偷了我的刀鞘,你要再不还回来,我我我一刀就就就……”想说几句狠话,却没说成。
墨染突然笑出了声。
和他刚见到的洛丝不同,眼前的洛丝仿佛就像一个初涉江湖小姑娘一般。
但洛丝是小姑娘么?
不是。
至少墨染知道他不是,他是一只猛虎,尤其是当他出刀挥刀的那一刻,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猛虎。
楼顶的楚宫羽和楼里的云碧伶一听,都禁不住哑然失笑。
他们想笑,是因为听出来,敢情洛丝大概一进京就着了郜雪的道儿,被盗去了刀鞘,洛丝当然感到忿气,可是郜雪盗去了他的刀鞘做什么?这倒耐人寻味。
墨染也有些发噱。
令墨染发噱的是骂人的话:骂人为“臭西瓜”,真不知这位少侠是怎么学来的!
他可是记得当初的洛丝可是彬彬有礼的。数日不见,怎生的变化如此之大?
而郜雪依然背向洛丝,没有相应。
四名丫鬟,都对洛丝怒目而视。
楚宫羽发现这四位小丫鬟的眼睛都很漂亮:有的像珠子、有的像水灵、有的像露雨、有的像星星,比起温柔一双多情的眯眯眼,相映成趣。
但他望向云碧伶的时候,却又觉得云碧伶的双眼要比她们四个加起来都要好看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