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行动开始(1 / 2)
烛火通明,墨染两人正在翻看郜超和郜妒的资料。
这是第六层的南楼。
而因“霸道盟”要与“极光楼”谈判之故,如今的“霸道盟”已将盟内全部高手、势力,全数汇集在洛阳之内。
拂晓。
晓来风急。
烛火轻摇。
梁师就在一旁,看看烛火映照出四壁的资料,脸上没有表情,但眼里却有满足之色。
资料是比金银更活的财富。
何况这里的资料有些极为珍贵,甚至可说是价值连城。
不管是谁、用任何方式去收集得这些资料,都是件伟大的工作。
梁师有份参与甚至策动这件工作。
这每一箱资料,他都视如他的孩子,得来何其不易,其间血汗辛酸,他是冷暖自知。
一个组织,永远需要有他这种埋头苦干式的人物,没有这种人物,便不可能成为健全的组织。
所以当梁师看着这些花费他无数心血,甚至致使他在武功上荒废衰退的“成绩”,觉得既欣慰又自豪。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在专心地研读资料,他没有去骚扰他们。
他知道他们要凭他这些资料,来干几件轰动洛阳城内外的大事。如果他的资料不准确,很容易导致他们作出错误的判断。
有些事往往是错不得的。
有些错误,跟“死”字同义。
所以他希望他们能好好地读、用心地记。
而且他也喜欢他们正专心地读、费神地记。
这彷佛表示了一种尊重、一种赞美,等于是告诉他:他的努力绝对值得重视。
谁都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受到重视。
睿智如梁师者也不例外。
墨染和楚宫羽的阅读,显然已告一段落。
他们把资料交回给梁师。
资料不在他们手上,却已深深烙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这几天,我们想要对付‘霸道盟’的人的时候,‘霸道盟’的人也正是要对付我们。”梁师道,“长久以来,‘霸道盟’跟我们相对峙,他们派出足够的人手,来监视我们楼里的重将,我们也派出足以承担的干员,来牵制他们盟内的高手。所以两股实力,互相对垒,旗鼓相当,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墨染道:“所以只有我们出击。”
梁师道:“你们是‘极光楼’的强助,而且‘霸道盟’还摸不透你们的底子,在短时间内也调不出高手来掣肘你们,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墨染又说道:“我听说郜攀当年的发妻‘潇湘琴剑’孟悦麗是‘苍龙七宿’龙首孟神通的亲妹子,如果‘苍龙七宿’的高手襄助‘霸道盟’,岂不是敌长我消,甚为危殆?”
“不会的。”梁师决断地道,“‘苍龙七宿’已与‘霸道盟’结仇。孟神通因恨郜攀可能杀害了他的妹子,要灭‘霸道盟’之心,犹胜于剔除‘极光楼’。”
“所以,根据我的资料,除非是‘苍龙七宿’的内部组织最近有了大变动,‘霸道盟’与‘苍龙七宿’绝对是敌,而不是友,”梁师道,“这点你大可放心。”
楚宫羽咕哝道:“有些时候,在江湖上,敌友不是那么分明的。”
“但不是孟神通。”梁师道道,“孟神通恨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很好,他的手也可以伸得很长。”
墨染道:“但愿你说得对。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郜超和郜妒。”
“郜超之前给楼主吓破了胆,挫尽了锐气,他一向都好大喜功,如今他受挫,他一定会设法去重振雄风。”
这种男人,不得志的时候通常只会去欺负女人,郜超绝对是个好例子。
郜超会去的地方叫做风月楼。
这妓院本就是隶属于“霸道盟”旗下,郜超莅临,自然是“特别侍候”。
在这种非常时期,郜攀一定会严禁部下不可胡乱外出活动的,但郜超还是会偷偷地溜出去,原因是:
他仗恃有郜擎天、郜雪、郜妒、郜傲的遮掩,谅不致遭受什么重大惩罚。
另且,郜超实在不能不去。
——因为郜超除了好功之外,还好色,更糟的是他除了在幼弱的小女孩身上之外,根本不能一展“雄威”。
所以他非去不可。
梁师要墨染在那儿等他。
楚宫羽一听郜超是这样的人,立即叫道:“我去。”
梁师顿时摇首,“你不能。”
楚宫羽不忿道:“你以为我不是他之敌?!”
梁师仍是摇头,“郜妒的武功要比郜超高得多了。”
楚宫羽道:“那么我为何不能去杀了这个混账?!”
他一直保持自己读书人的风骨,心中始终存在着正义、仁义礼智信。
“原因便是你去,便会杀死他,但我并不要他死,他活着还有用。”梁师慢条斯理地说,“何况,我查过资料,你根本没有到过妓院,怎能承担这件事,你说是不是?”
梁师说完,还看了眼墨染。
墨染毫无反应,对于在姑苏城经常调戏清倌人的他来说,去这种地方简直就像回‘残垣山庄’一般,简单而熟悉。
听到梁师的话后,明白梁师说的分毫不差,楚宫羽只有道:“是。”
他发现资料要比他想像中还更有用。
“你的目标是郜妒。”
“郜妒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郜妒是一个容易嫉妒别人的人,江湖上人人都说:谁要是勾起了郜妒的嫉妒,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我便是要你去勾起郜妒的嫉妒。”
“因为这个人的武功似乎缺少了一样东西。”梁师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什么东西?”楚宫羽问。
“破绽,”梁师答,“每个人都有破绽,但郜妒似乎没有。所以你只好择他最强的一点下手,只要能打垮他最自豪的绝技,其他的自然都变成了缺点。”
楚宫羽问:“要是我被他的嫉妒吞噬了呢?”
“那也没有办法,”梁师道,“在一头充满嫉妒心的豹子爪下,是没有存活这回事的。”
“我们怎样才找得到郜妒?”
“不用找他,”梁师道,“他自己一定会来找你,之前‘夜市’的事,他既不忿气,也绝不服气,他总要杀一两个敌人来泄泄气。”
墨染出声问道:“郜超嫖妓,郜妒杀人,你都那么肯定?”
“肯定。”梁师斩钉截铁地道,“一是照我的判断,二是因为‘霸道盟’里,早有着我们的人。”
“这计划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步是,”梁师道,“你们一定要到洛阳城青龙大街的四季楼集合,且时间要在午时,云姑娘和副楼主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梁师说到这里,慢慢地道:“我们这个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便会死。”
梁师的话说完,便代表着行动开始了。
墨染两人他们正要离开“极光楼”的时候,赵云山却拦住了他俩。
赵云山看来仍是那么英悍,如标枪般屹立无畏。
梁师和赵云山令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赵云山身体上的箭伤似乎好了很多,精神看来比昨天见他时还要好,可见楼里的御医淡大夫有妙手回春的办法。
他跟墨染道:“公子要见你。”他指了指西楼。
墨染点了点头,望了楚宫羽一眼。
“等一下”这三个字,墨染并没有说出来,可是他的眼色里已经说出来了,楚宫羽也听到了。
墨染径自走入了西楼。
楚宫羽背着一个匣子,看看晚色,看看泉水,看看花,然后注意力就完全落到一对蝴蝶的身上。
蝴蝶翩翩。
蝴蝶飞到东,他的眼睛就看到东;蝴蝶飞到西,他的一双眼珠也骨碌碌地溜到西。
他越看越开心,越看越快乐,彷佛他的人也跟着蝴蝶在花间翻飞翩跹。
役于物得失患,役于形不超然。
沉迷山水风光,一出门就看见这么好的景色,这让楚宫羽觉得自己一天的心情都好的。
这时,忽有人在他肩上一拍。
楚宫羽蓦然一醒,这才发现墨染已到了他身边。
墨染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全神贯注在看蝴蝶,我可以杀死你几次?”
“我不知道,”楚宫羽笑道,“就算要死,又怎能不看蝴蝶?”
——这是哪一门子的理论?
墨染一时也答不上来。
楚宫羽露出卵石般的贝齿,笑道:“何况我们是结义兄弟,你才不会杀我。”
墨染只有道:“大哥请你也上去一趟。”
楚宫羽爽快地道:“好。”他也走入西楼。
墨染负手望天。
他仰首望天的时候,高挺的鼻子、挺拔的肩骨,特别高耸,显出他的傲岸、自信和自负。
他一直看到旭日东升,万里晴空,楚宫羽走出西楼来的时候,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地吁出了一口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气。
然后他们就上路。
谁也没有问对方听到些什么,谈过些什么。
“行动”:
墨染去“对付”郜超。
楚宫羽的“目标”是郜妒。
另外有一个不知名的人,去解决郜雪。
其余的详情,墨染和楚宫羽均不知道。甚至墨染不知道楚宫羽如何去除掉郜妒,楚宫羽也不知道墨染怎样去对付郜超,他们只知道一件事。
——任务一完成,即时去四季楼。
当你遇上重大任务的时候,忽然参与一件足以沸动江湖、掀千尺浪的大事之际,心里的感受是怎样?
楚宫羽是兴奋。
他觉得很有意思。
——他的目标是郜妒,在江湖上,找郜妒的麻烦,等于是把自己的头硬塞进豹子的嘴里,还要用火棒戳它的屁股一般没有生机。
可是楚宫羽还是觉得很有趣,很有意思。
有趣得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墨染却仰首。
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早已期待有这样的一日。
他已作好这一天来临时的准备。
——正如很多怀才未遇、沉寂多年的年轻人,枕戈待旦,秣马厉兵,为的便是足以叱咤风云惊天下的一击。
至于这一击是成是败,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大多数人都没有去细想。
因为除非真正全面出击过,否则,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就算是已全力出击,也不一定会有答案。
世间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或不需要答案,甚或是人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这次他们的答案是什么?
墨染在黎明便到了风月楼。沿着第五墙根直掠而上,迅速溜入院内,再分辨出方向,直扑南大房五楼的子字房。
这风月楼做的是夜里黑里的生意,到了清晨,晓雾刚起,宿露未消,自然大部分人都高卧未起,起来的下人也只惺忪睡眼,哪里看得见比一溜烟还快的墨染?
墨染闪到了子字房外,发觉里面隐透一盏黄火,将熄未熄,显然是昨夜郜超根本就没灭灯,就干那胡天胡地的事。他用手轻轻一按,在糊纸上戳了一个月牙孔儿,张望进去,果见有两对鞋儿,歪斜地撒在床衾前。纱帐半掩,一个赤裸上身的大汉,发出如雷似的鼾声,他身旁有一位发似乌云的女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纤弱的柔肩,脸容却看不清楚。床上床下,乱成一片,似有人在此大战过的情况。
墨染当然明白这是什么一种大战。
墨染轻轻一托,就托向了那插严了的门栓子,门房略开,白愁飞已闪了进去,掩上了门,再闩好了门栓子。
然后他再徐徐地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
他望着床上那瘦小柔弱的女子,心中陡升起一股忿意。
他轻轻咳了一声,一步踏近床前。
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另一只手就要把郜超的脖子拎上来。
金红的被子一掀,竟现出了三具不同的身体,尤其那女子的胴体,完全赤裸,白得刺目,郜超却穿着牛犊子裤,而被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巨人”。
一个“巨人”,一对狠毒的眼。
人极巨大,比赵云山还巨大上一些,但手上一把匕首,可又毒又辣,就在墨染掀被的刹那,已连下七道杀着。
墨染是右臂掀被的。
七道杀着,全向墨染的右臂猛攻。
墨染来不及破招,只好及时缩手。
他一缩手,那七道杀着变成向他身上攻去。
墨染只好疾退。
他一退,就发现这房间已经没有了。
房间就是房间,怎会突然“没有”了呢?
一个人立身之处,一定会有天、一定会有地。
就算是在屋子里,屋顶外的仍是天,就算在水上,水底下仍有地。
任何房间,都有屋顶和地板,不管是瓦顶、茅顶、竹顶,还是石地、泥地、砖地,都一定会有屋顶和地板。
可是现在,房间的屋顶突然不见了。
其实不是不见,而是落下了一张大网,大网遮掩了整个屋顶。
而地板也不见了,同样的,一张大网升起,墨染无论往上升、往下沉,都躲不开这天罗地网。
如果要往后退,夺门而出,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看得出来门外有更厉害的埋伏。
无论他怎么躲,只要这天地两面大网一接合起来,他就成了网中的鱼,再也逃不出去。
墨染这一刹那间只想到一件事:
究竟这张网是“霸道盟”一早伏下的,还是“极光楼”早就布下的?
他不退、不闪、不躲、不挣扎。
他只进。
一掠身,就蹿入纱帐内。
他的身形本来还是疾退的,但突然间就变成前掠,疾退与前掠之间,身法的变化就似优美的歌词与歌谱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最险之地往往最安全。
房间已全成了一张大网,可是床还是床。
他决定要抢入床上!
他才到床前,郜超的宣花板斧已然迎面杀到!
上斧击脸门,挟风雷之声,取下盘那斧子却了无声息,但墨染知道那才是最可怕的一击。
就在这时,被窝里的巨汉,把那弱小女子一扔,往墨染身上推了过来。
墨染双手食、中二指一夹,已夹住那两柄斧子,但那女子已撞到了他身前!
墨染一皱眉,伸手扶住那女子。
那女子身无寸缕,正是我见犹怜,墨染这一触手,心神一震,就在这刹那间,那女子身子一震,不但溢出了令墨染心荡神飞的乳浪,还射出了九点寒星。
女子身上赤裸,暗器从何而来?
发上。
那女子一震之间,乌发一甩,九点寒星在短距离飞取墨染九处要穴,正是唐门暗器“九星连环”的失传已久的绝门手法!
墨染瞬间衣袖一卷,九点寒星,已全卷入袖里。
他左手食中两指化作一柄锐利的宝剑出鞘。
他下手再不容情。
这一指直戳在那女子额上,那女子急空翻身,险险避过,细胸巧穿云,落回床上,身法利落,娇声道:“看你家姑娘的厉害!”正要一笑,忽然脸色一变,仰身倒在床上。
郜超和那巨汉都是大吃一惊。
原来墨染那一指,虽戳不中这“霸道盟”六堂主郜雨晴,但隔空指力、剑意,已钻入她的眉心穴,郜雨晴一个得意讥刺,不及聚气定神,指力、剑意突然炸起,郜雨晴只觉脑门一热,脑袋里被无数剑意撕裂切割,神念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然而墨染已在网里。
鱼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
野兽在陷阱里的命运是什么?
墨染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
墨染静静在网里。
他没有挣扎。
他的手一触网绳,便知道就算有神兵利器,也难以切绳断网。
除非有人再开启机关,否则自己绝难逃脱。
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敌人。
落网并不等于失败。
就算败了也不等于死。
墨染现在只苦思一件事:
“霸道盟”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会来偷袭郜超的?
如果这局面并非“极光楼”的设计,只要自己能活回去,就必须要告诉钮豪,“霸道盟”的实力决不可轻视!
墨染在网里的眼神,就像一头狼,一头落入陷阱里,自知已无希望但仍静待扑击将要捕杀它的人。
这种眼神使一向胆大气傲的郜超,心里也有点发毛。
——幸亏这头狼已在网中。
——如果万一有一天,跟它同处于一张网中或一个绝地里,就实在是比死还可怕的事。
想到这里,郜超几乎要激灵地的打个冷战。
那巨汉却用力磨牙,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道:“我们总盟主算准你们一定会来骚扰四堂主,早在这儿设下天罗地网,恭候你入网,还有一个姓楚的,大概是怕死不敢来吧?”
墨染没有相应,心中暗忖:听来,楚宫羽那儿似乎较安全一些。
郜超向那巨汉道:“宇文幽行,你刚升堂主从补,就有这般出色的表现,可喜可贺!”
那巨汉居然有这么一个婉约的名字,叫做宇文幽行,只见郜超这么一说,宇文幽行就慌忙道:“全仗四哥多栽培。”
这句话对郜超而言,显然十分中听,所以他哈哈一笑,道:“有本领的人自然都会冒起来,谈不上栽培。”他指了指网中的墨染道:“你说这人该拿来煮呢、烹呢,还是煎、炒、炸的好?”
宇文幽行阿谀地笑道:“反正他已落到四堂主手里,您高兴把他怎么办就怎么办!”
郜超倒有点心悸。敌人在网中,总不比死了的人安全。当下便道:“总盟主和黄副盟主几时才会过来?”
宇文幽行道:“据报钮豪今天会带座下‘四大门神’全面扑袭我总盟,他们都要坐镇总盟,予以迎头痛击!”
郜超仰天大笑:“好!好!看姓钮的王八蛋能横行到几时?!”他向宇文幽行吩咐道:“叫外面埋伏的十一堂主撤哨子,把这厮用乱箭射杀!”
宇文幽行即道:“是。”走到门口,只听几句说话的声音,接着便是数十对脚步迅速移走的声音。
看来“霸道盟”在这儿布下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其中至少还包括了四名堂主,显然是志在必得。
郜超仰面盯了墨染几眼,洋洋得意地道:“看你飞得上天?大爷今儿可要好好地整治你!”
墨染依然没有作声。
这时,两人走了进来。
只听宇文幽行道:“已吩咐下去了,只留三十名神箭手,在这里俟着射他,射倒为止。”
另外一个声音道:“可以开始了没有?”
郜超道:“可以了,我正想看射猴子。”
只听那人喝了一声,三十名弓箭手跑了进来,有的站着,有的半蹲,弯弓搭箭,全对准墨染。
宇文幽行粗声粗气地道:“你死前还有什么遗言?”
墨染道:“有。”
宇文幽行道:“有就快说,不然这种一箭三矢一发,你想说都来不及了。”
墨染长吸一口气,道:“你去死吧!”
他这句话一说完,宇文幽行就死了。
被三十根箭、九十支矢活生生射死。
宇文幽行身材巨大,此刻突然更加“膨胀”了起来。
当一个人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之时,也会自我“膨胀”起来,不过,那只是幻觉,是在心理上发生,并不在实际上出现。
宇文幽行的突然“膨胀”,是因为他连中九十矢。
一个人中了那么多支箭,任谁都会“膨胀”起来。
所以宇文幽行连倒都倒不下去,因为箭杆抵住了地面,反而把他的尸首撑住了。
郜超的眼睛立时发直。
同一瞬间,本已收紧的天罗地网骤然张开,墨染向他飞扑了过来。郜超抢身“鲤鱼打挺”、揉身“黑虎摆尾”、掠身“白鹤展翅”、弹身“鱼跃龙门”,四下身法,齐施并用,双掌“翻转阴阳”,双腿“叠浪三重击”,一面抢攻,一面抢道,边打边逃,逃了再说。
他这一招连环飞腿施展“叠浪三重击”,看似强攻,实是飞退,只要敌人一旦抢进,这三踢就变成极为凌厉的杀着,郜超就凭这一招三式,有连杀七人伤四人共十一名高手的纪录。
何况他现在不求伤敌,只图自保。
只要逃过对方的截击,他就可以退到床上。只要退到床上,他就可以立时发动机关,让他跌入秘道,及时逃出生天。
他踢出左脚,眼看要踢中墨染的前一刹那,已软了下来。
墨染食指一戳,已是点中了他腿上的穴道,那一条腿,彷佛马上跟他完全脱离关系。
可是郜超还有右腿。
他右腿只差半寸,就要踢到墨染的胸膛,但墨染的食指,不偏不倚,不迟不早,也点中了他腿上的穴道,郜超的右腿,立即也等于废了。
两条腿都不管用了,郜超自然也踢不出第三脚来。
墨染可有第三指。
第三指就戳在他的中极穴上。
郜超立即软了,就像他双脚一般,完全瘫痪了。
然后他才听到墨染向刚刚新升任的十一堂主醉古夫道:“赵门神,谢谢你。”
郜超本来已经瘫痪,可是乍听到“赵门神”三个字,就完全崩溃了。
瘫痪,只是身体上的脆弱。崩溃,却是心理上的放弃。
他已豁了出去,咬牙切齿地道:“醉古夫,你这个卑鄙小人!”
赵门神沉重地道:“不错,醉古夫是个卑鄙小人!”
郜超知道醉古夫已暴露身份,自知必被杀而灭口,故而恨声道:“原来当初钮豪能那么简单的进入到‘姑苏城分舵’,是你放他进来的!你背叛‘霸道盟’,出卖郜总盟主,你不是人!”
赵门神道:“醉古夫的确不是人!他背叛‘霸道盟’,有负郜攀栽培,可是,我不是醉古夫,我是赵门神。”他昂然道:“赵门神是钮公子的人,当然要忠于‘极光楼’。”
郜超已完全绝望,只好道:“难怪你会通知我,应要小心提防,这两天‘极光楼’的人会来杀我,原来要我入了你的瓮,栽在这里。”
赵门神道:“要不是这样,我又怎能得到你信任,负责在这儿布防?如果你不是已小心防范,郜攀怎会放心让你来这里荒唐?”
郜超愤然道:“好,很好,好一个钮豪,单凭他的一个赵门神,就让我上了大当!”
墨染忽道:“也让我上了当。”
赵门神道:“哦?”
墨染道:“真正执行任务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只是负责来自投罗网,你才是这任务的主角。”
赵门神冷冷沉沉地道:“有两件事你要明白。”
墨染道:“你说。”
“第一,要是没有你,我就不会得手,所以,我们这个任务,没有主角配角之分。”赵门神语重心长地道,“第二,如果钮公子用一个才结识几天的人,就可以完全取代相处多年的老部属,而且由他独力执行重任,他还会不会当这位新主人是一个可以相随千年不觉远、相伴十年不觉长的人呢?”
墨染的表情好像是今天又重新认识了一种人一样:在他印象里,很多人都是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他现在终于发现,眼前的赵门神不是,他在某方面是一个极坚持原则、矢志不移的人。
他的原则就是忠于钮豪。
墨染道:“有的。”说着点了点头。
赵门神奇道:“什么有的?”
墨染倦倦地一笑道:“原来忠、义二字,在江湖上,还是存在的。”
赵门神笑得有些无奈,“我们坚信它有,它就有;如果认定它没有,至少,心里会更不好过。”
墨染向瘫在地上的郜超瞄了一眼:“就不知道他有没有?”
郜超怒道:“大丈夫宁死不受辱,你杀了我吧!”
赵门神非常认真地问:“你想死?”
郜超愣了一愣,他不知道他居然还有机会选择。
赵门神似是惋惜地道:“他真的想死,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墨染感叹道:“真可惜,一个人活下来该多好,才二十来岁,如果不死,起码还有四十年的光景,可以享受……”
赵门神摇头道:“唉,单是他的妻妾,至少可以让三十个男人享尽艳福,他的财富,可使六十个人享尽荣华,他自己却空掷一身本领,躺在冷冷的黄土中。”
墨染无奈地道:“那也没法子了。人求速死,谁能让他活下去?”
郜超终于忍不住了。
他的汗如豆大,不住地淌落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不死,他一旦发现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的时候,刚才的勇色豪情,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他现在反而没有感觉到瘫痪,不觉得崩溃,而是恐惧:
怕死。
怕是奇妙的感觉,一旦开始感到害怕,就会越来越害怕了。
他咬着下唇,已咬出血来,但上排牙齿隔着唇肉,依然跟下排牙齿磕出声音来。
赵门神不忍地道:“看来,他是只想全忠,我们只好下手了。”
墨染辞让道:“还是由你来动手好了。”
赵门神慎重地道:“我只好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不那么痛苦。”
郜超终于忍不住。
他叫了起来:“等一等!”
两人停了手,微笑望着他。
郜超遇到他这一生里最大的决定,牙齿打着颤,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问:“如果我要活下去,有什么代价?!”
“每个人活下去,都要付出代价,”赵门神铁一般地道,“有的人付出较为惨重,有的人却轻松得很。不过,无论我们要你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有办法不让你反悔,你信不信?”
郜超的汗滴当真是滚滚而下,“我信!”
墨染忽然道:“这三十个人,不会有问题?”
“他们都是我的亲信,”赵门神道,“正如我是钮公子的亲信一样。一个人连他的亲信都不信任,那等于是不信任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