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二女终亮身份.（2 / 2）

面对那纯真的笑脸，章月婵脑子里很乱。她嘴角勉强上提，挤出一抹不似微笑的微笑。“我今天累了，回去休息了。”

秦幼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到很抱歉，一直也没能直接告诉小姐姐实情，不怪她心里觉得不痛快。回头路上一定要找机会跟她道歉。

章月婵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房的，她心乱如麻。天天跟仇人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她恨自己太过愚钝。可即使知道了仇人就在身边，她却在犹豫不决，她又恨自己无能。现在寄人篱下，尚有借口不好出手。等他们离开下谡，是不是要对秦幼鸢下手了？想到秦幼鸢和落辰救她性命，想到一路上秦幼鸢对她的百般照顾。但又想到父母临终的惨状，都是拜秦家所赐。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各种矛盾的想法逼疯了！

落辰？她忽然想到落辰。一路上，她一直以为落辰和秦幼鸢是兄妹。如果真是兄妹，那他便是秦长安？凭自己的武艺如何能杀得了他？不对！她十五岁时曾在秦府见过秦长安，虽然落辰也很英俊，但两人外貌的区别还是很大。

秦长安多年征战沙场，他身材结实魁梧，脸上棱角分明。记忆中的他，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两道眉峰锋利的剑眉，一双和秦幼鸢相似的凤眼里，两道目光炯炯有神。落辰个子也高，但落辰是一种夹带柔和的俊美，削瘦瓜子脸，下巴比一般女人的还要尖，给他本就清淡的五官中又平添一份阴柔。

细细想来，两人的性格差异也比较大。秦长安明朗舒阔，落辰却清冷淡泊。这点区别章月婵还是能看出来的，毕竟那是自己思念了四年的人！可是落辰又是谁？他似乎很在意秦幼鸢，一直贴身保护。只要落辰在身边，她就别想对秦幼鸢下手。章月婵内心矛盾着，挣扎着。没有胃口，午饭和晚饭都没去吃。

秦幼鸢现在只想说服刘弁让她赶紧启程去南境，她要去找秦家的军队，或许能赶得上救下一些将士的家眷。刘弁实在是舍不得放她走，还没跟她聊够，况且恩师说了要保证她的安全。他答应秦幼鸢一定派人去南境寻找戍军中失散的将领，让秦幼鸢还是留在老夫人府里。老夫人也不想她走，总觉得和这丫头特别聊的来！

秦幼鸢希望自己亲自前去，这是要救下很多人的大事，交给衙役，她不放心。对于真诚帮助他的刘弁，她知道怎么说服这种好学求上进的人，需要给他一个远大的理想。于是她向他描绘了一幅现代化和平年代的画卷，供刘弁去想象。刘弁觉得那过于理想，“人人平等，怎么可能？”

秦幼鸢一脸诚恳和郑重，“我曾见过那样的时代。”

刘弁呆住，他曾从恩师口中听到过一模一样的话！“难道那样的时代真的存在？”他自言自语。

秦幼鸢问他，“为什么天下士林喜欢去竹乡镇？那里比起下谡如何？”

刘弁内心一震，他从未深入想过为何连自己也喜欢那里，难道不是因为有恩师？秦幼鸢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帮他回答道：“不仅是因为老师，还因为那里的平和，和相比较而言，有着别的地方所没有的平等。那里的所谓干活的下人，也可以挡在主人面前看热闹，可以跟主人的贵客开玩笑。所有人，不论出身的贵贱，只论品格的高低。所有人，都会得到生而为人应该受到的尊重。”

刘弁恍然大悟，是的！自己也喜欢去竹乡镇，不仅仅因为有最敬爱的老师在那，还因为那个地方的平和。可是，他还是不解，他所看守的下谡也平和，也没有战事，为何感觉与竹乡镇还是不同？到底是什么原因？“是竹乡镇没有军队的原因吗？”他希望秦幼鸢能为他解惑。

秦幼鸢明白他问的是安国的人格不平等。她答道：“不是军队，是制度的问题。一个需要被改变的国家制度。”

刘弁听了心里有些紧张，一个小丫头，看得如此深透，居然敢议论朝廷法度。连他也不敢接话下去，这彷佛是触及了某种底线，越过去，便会遭遇灭顶之灾。可是他又有些好奇，这条底线越过去到底是什么。他希望秦幼鸢将来可以达成愿望，最终从那条线越过去，实现她所描绘的那幅五彩的画卷。为了让她达成，他愿付出一切一心追随。这恐怕也是恩师给他信中的‘在时，鼎立相助；走后，以心相随。’那句话真正的涵义。他一直没读明白恩师何以忽然在信中来这么一句，所以他总想找秦幼鸢聊聊，总觉得这个孩子能给到自己答案。

想到这里，刘弁躬身行礼，“不论您要做什么，在下都愿意支持。”秦幼鸢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他。对于刘弁经常在她面前自称在下，她以为那只是一种古代的礼节，并不知道在某种组织里，她其实早已成为刘弁的上司。她从未想过刘教授赠送的礼物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既然刘弁同意了，这下就好安排了。

秦幼鸢表示，以后一定派人过来与刘大人联系。对于朝中的消息，恐怕也需要不时向刘大人问询。所以他们以后需要联络的机会还是很多的。秦幼鸢这么说，刘弁觉得开心了很多。他希望能与这样的人有着长久的联系，就如他与恩师一样。

第二日清早，静宅前一辆马车准备妥当，里面备足干粮细软。三日光景，便可到达南境群山。

离南境越近，禁卫军的势力越弱，刘弁这边也不用太担心秦幼鸢的安全。有两大高手保护，即使碰上几个禁卫军，也不足为虑。不过，现在南境军已经被他人接手，恐怕他们几人到了南境也不会很顺利。

现在接手南境戍边的是越国丈的外甥，名叫陈新贵。此人之前在西陲军中任参将，这次忽然连升三级至大将军职位，接手南境大军。据说他武艺不高，在军中司文职。虽有国丈做靠山，在西陲军中也就只能做个参将，主要负责给西陲将军出谋划策，并不真正带兵。

这次由皇后向嵩启皇帝推荐自家表哥，吹得天花乱坠。嵩启皇帝信以为真，加上南边已经太平十余年。虽然偶有骚扰进犯，每次都慑于安国兵强马壮，十多年未敢真正摆开战势。嵩启皇帝一来觉得边境没什么大问题，二来也需要得力之人去南境处理秦业庭。南境军被秦业庭带了二十年，基本全是秦家心腹。想要收服这样一支大军，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皇后信誓旦旦，力荐自家表哥必能完成任务。嵩启皇帝不愿驳了皇后的面子，便遂了她的心愿，给陈新贵一次立功的机会。特下旨派西陲陈新贵秘密带兵前往南境，将叛军首领秦业庭收监问斩。

若去南境，难免会与陈新贵此人打交道，刘弁对陈新贵并不熟悉，有些担心。秦幼鸢对这种坎坷似乎已经习惯了，又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想做的事，胆量比前些日子大多了。从京城一路到宛州，她只想着自己逃命，活下来总比莫名其妙横死的强。现在，她慢慢没有了那种逃亡的紧张感，而是渐渐生出一股追逐目标的使命感和紧迫感。

这次出城自不必说，一路畅通，没人检查。刘弁着便服送到城外，一直送下五里处，秦幼鸢实在过意不去，叫落辰停下马车。对刘弁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来日方长！”看着这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孩子眼神中射出的不可反驳的坚定，刘弁只好听命，调头回去。

马车继续向前奔跑，章月婵一路不想说话，似乎在想心事。秦幼鸢见她不是闲聊的心情，便独自想着徐大娘家的事情。刘弁说京城被杀的，据传都是在边境叛国一案中未被抓到的将士府邸。那么徐向楠现在是被抓了还是没被抓？他是百夫长，也算有点级别，万一被抓，岂不是也逃不过一个死？万一没被抓，那徐大娘和虎儿岂不就危险了！

总不能让刘弁派兵天天去保护徐大娘和虎儿。禁卫军真要抄家，哪里是刘弁这个地方军能抵抗得了的。她越想越无力，反正不论是哪种结果，她都不希望发生。所以她急着一定要快些到南境去看一下究竟。马车一颠一晃，秦幼鸢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章月婵内心正煎熬着，她好几次都想杀了秦幼鸢。可是秦幼鸢看起来就如一个孩子，尤其是想到她那十分纯净的眼神，她真的下不去手。虽说秦家害了她的一家，但秦幼鸢也救了她的性命。小小年纪，一路上对她百般照顾，就好像秦幼鸢是姐姐一样。

其实如果她真想下手杀秦幼鸢，总能找到机会。或许她心里一直在为自己找各种可以暂时不杀的借口。现在是白天，落辰就在车前，只要秦幼鸢一声喊，落辰一定会瞬间出来阻止。即使侥幸杀了秦幼鸢，自己又怎么办？落辰会放过她吗？她死了不打紧，可秦长安又由谁来杀？

马车在光光的路面上跑得飞快，秦幼鸢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坐起来揉揉眼睛。已经是落辰坐在车里了，章月婵在前面赶车，不知道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已经换过岗了。

落辰递过来一壶水，秦幼鸢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半壶下去，随手抓起一块烧饼啃吃起来。这下谡的烧饼味道真是不错，外酥里嫩，原来古人就这么会吃了呢！以后有机会，我也给他俩展示一下我的厨艺。吃完又喝完那一大壶水，她掀起帘子，去看马车外面。

缤纷万状的晚霞，色彩绚丽，铺满西边大半个天空。此时的光线轻柔，一点儿也不刺眼。被西风按住头的小草，也似乎全部披上了或橙黄或橘红的霞光，真是不错的好天气。

看着晚霞中美丽的景色，她想起在白府和刘教授那日站在一起看晚霞的情形。可是马上就回忆到家丁跑进来报告京城尚书府一百三十口人被满门抄斩。忽然觉得这晚霞变得血淋淋的，把整个大地也映照得发红。她转头看了一眼车前正在赶车的章月婵孤寂的背影，心里很是自责。是自己太大意了，怎么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睡一天！明明知道她这两天心情不好，还把她扔在一边苦闷。

秦幼鸢能感觉到，昨天听到自己的姓名后，章月婵就开始有心事。一定是自己的出现又提醒她想起尚书府的遭遇了。她才二十来岁，就经历这么大的事，心里该是多难过啊！难怪跑到前面赶车去了！自己真是太粗心了，不懂得安慰人家，就顾着自己睡觉！秦幼鸢不停自责，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单独跟她聊聊，宽慰宽慰她。有落辰在的话，她肯定会不好意思。

她看着章月婵的时候，眼神忽然瞥见远方出现的连绵起伏的群山。赶紧让落辰看，“你看，前面有大山！”落辰早就看到了。不光是看到，他还非常熟悉！这是他从小到大长期生活的南鹿山。

落辰告诉她，“大约再过两个时辰，马车就能跑到山脚下。”

他们要沿着山脚下的小路一直往南跑。这座山的长度，足够一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跑五六个日夜。不光南北，东西的宽度也是跨越了几乎一个州。所以安国的军队据着山险，南边的国家一直打不过来，因为这座山实在是太大了。占据这座南鹿山，几乎就打开了安国的大门。其实不能说是一座，这是由很多座山连接起来的群山，统称为南鹿山。

落辰虽然从小在这群山里到处跑，也没能把所有的山都摸熟。不过他曾经趁着师傅不在山上，没人管他的时候，绕着群山走过一大圈。

如果只是落辰自己，他反倒觉得走山林要比马车快多了。马车还要沿着山下弯弯延延的小路，绕来绕去的，耽误时间。但是秦幼鸢肯定不能走山林，她脚都还没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