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绳往事(2 / 2)
“我是说到外面的泳池去游,比如秀山泳馆……”
“真的吗?”李林儿眼巴巴看着我,“什么时候呢?”
你个小傻瓜,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逗你一乐。秀山泳馆好是好,但在校外,还有点小贵,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去呢。
“……不过我还是怀念小时候在河里学狗刨的日子。家里的河,够大,还不用门票,随时下水,还可以摸鱼捕虾。说起来,你小时候有没有下长江游过?”
“哪敢!虽说我是在长江边长大的,可是我一次也没下过长江。我家老家虽然在江边,但其实是长江三峡边上的山上。所谓欺山莫欺水,小时候大人都不让我往长江跑。准确来说,我是在山里长大的。”
“也是,看你长得这么秀气,不像是在长江边哧溜溜摸鱼捕虾长大的孩子。”
“哈哈——你才是哧溜溜长大的!我出生那会,三峡大坝就差不多开始修建了,老家划进了库区,在我十岁那年,就搬到城里了。”
“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怀念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说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李林儿似乎有点伤感,“如果不提起,还真不敢去想!毕竟那里有我外……那里稀奇古怪的事又多,还挺吓人的。如果有哪位老师开一门三峡神秘风俗研究的课我倒是想去听听,回忆回忆小时候神奇的事。”
“即便是开了,估计也是唬人的噱头多。像这本《岭南神秘风俗研究》里提到的比如广佛舞狮,逛花街,粤西年例,飘色,滚簕床,潮汕英歌舞等等都没有什么神秘的,稍微神秘有客家金埕捡骨葬,粤东沿海请神,打鬼等等,也不过如此。其中还有我们广西的狗肉节——说起狗肉节,我想起了今天上午,我一个初中同学打电话给我,说,估计狗肉是卖不成了,想来广州找点事做,问我有没有什么门路。我说,我还没毕业呢,也没做过生意哪有什么门路,自己毕业也怕是够呛……”
“你还有一个卖狗肉的同学?”
“我哪清楚他啊,想一出是一出,小时候拉着我练神医奇功,初中毕业后天天发誓要做大生意,又说要去迪拜当乞丐,还说去乌克兰当女婿,谁知道他!前些年去了玉林,现在看来是卖狗肉去了。”
“是狗肉不好卖了?”
“好卖!荔枝熟了,夏至也快到了,却不料网上闹得轰轰烈烈的要抵制狗肉节!现在政府要求所有摊位上的狗字都得和谐掉,只敢写羊肉——活生生的挂羊头卖狗肉啊,绝了!”
“你们广西人也够爱吃狗肉的!”
“话不能这么说,爱吃的就吃,不爱吃的就不吃,很普通一道菜而已,都是饲养的肉狗。现在关键是已经形成了一种旅游文化,很多外地人也过来吃。这可好,太火了,枪打出头鸟,什么爱狗人士,动物保护主义者就出来抗议,说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狗有灵性,不应该吃——牛羊躺在砧板上表示不服!但我还是没想到狗肉节会写到这书里面了。吃狗肉固然形成一种风俗,但一点也不神秘!”
“我大概看了一下这本书所写的风俗,绝大部分是我没听过的,确实感觉有点神秘,可能因为我不是南方人?”
“我觉得你们巴蜀文化圈里有很多风俗才是真正的神秘,就是因为太神秘了,知道的人太少,所以才没有写进书里。”
“这么说倒也是。”李林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个跟我们家有关的事啊,至于算不算风俗我不清楚,反正挺神秘的,已经延续了千百年……”
“哦!?”
原来,李林儿祖先世代居住在西陵峡之首,香溪口之畔,链子崖之脚,江面宽阔,滩涂平缓之处。现在看来,大概是秭归西北。那里抬头是连绵群山,低头是滔滔江水,务农都是奢侈的,大多数的男丁以纤夫为业,有些上山砍柴狩猎,有些在香溪口十字水道摆渡接引。
在这里,大概每隔三十年就有一支神秘的队伍从长江北岸的神农架森林里南渡长江,进到南岸的大山里,也没见出来。整支队伍黑色打扮,黑衣黑斗笠,最显眼是一抬黑色大轿子,门窗皆盖黑帘子,没见里面有人出来过,不知坐着的是人是鬼是神。他们都庄严肃穆,沉默寡言,不曾与路上的当地人多交涉,需要帮助时给的报酬也够丰厚。如有不相关的路人靠近,也是施礼散财,好言打发。渐渐地,当地人便懂得其中的规矩,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便不多过问,这样,至今已一千多年。
当然,还是有传言说,这是一支送葬陪葬队,所以进了大山就不再出来了。
直到有一年——李林儿的祖先记得很清楚,那年过后不久,江山便换了主人,北方的旗人入主中原,从此大家都要剃发易服。那些日子,天地变色,风雨如晦,雾气笼罩了整个香溪口,估计整个三峡都是如此。这支神秘的队伍不知换了多少代人,依然如约而至,但是他们迷路了。
当时李林儿的祖先住的比较偏僻,以上山砍柴狩猎为生,过得比较贫苦。神秘队伍里的引路人找到了他们家,问拜玺台怎么去。家中有一位后来被称为妣祖的女性,凭借对当地山林的熟悉,以鹅卵石为记号,十步一个,带领队伍找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问路人自然给予相当丰厚的回报,金银财宝粮食一应俱有,妣祖那自然是感恩戴德,便问恩公贵姓,得个知晓,好让后人世代记得恩公善举。引路人倒也没有像传闻中那么忌讳,告知乃慕容氏。他还赏了一根红绳,一尊菩萨雕像。说,将来妣祖后人中的女眷,只要手捧菩萨,颈戴红绳,不管需不需要带路,只要过来接引,都被尊为引路菩萨,将得到丰厚的回报。
这样,李林儿的祖先在得到金银财宝后便在接引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房子,称为纳屋,里面除了供奉着那尊菩萨雕像,还有众多牌位,最上面的是“善祖慕容公”。显然,祖先们都认为,那支神秘队伍的主家就是慕容氏。下面的牌位就是各代引路菩萨,最早那位女祖先就是妣祖,而那跟红绳就在后世引路菩萨中传承。
由于是母系传承,没有本家族谱,各代引路菩萨谱系不详,总之,只要传到红绳,不管嫁多远,都会回到纳屋领赏,反正没什么坏处。实际上,后代女眷都嫁不太远,毕竟在旧社会,大山里的女人能嫁到哪去,兜兜转转又嫁回原来祖先住过的地方。这样传了十几代,就传到了李林儿的外婆那里。
外婆在当引路菩萨的那年,在纳屋生下了李林儿的母亲。
二十多年后,国家宣布三峡水利工程开建,所有列入库区搬迁的村镇,文物单位都要开始着手搬迁。李林儿老家的村子和纳屋所在的村子就在搬迁的范围。但纳屋由于修在村子外的密林中,没有被登记,大家心照不宣。
外婆赶紧带着大着肚子的李林儿母亲——当代引路菩萨,及众亲属赶往纳屋所在的村子商量对策。村干部说,其实不急,大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工期可能比较漫长,国家也是有秩序有计划地分批搬迁清库,那里是最后一期。
李林儿的母亲松了一口气。这可不好,气一松,就要生了。小山村不是家里,也不是医院,这是大山里,怎么办呢?
找来找去,环境最好的竟然是纳屋。没办法了,只好搬进纳屋生产。
那天正好是大暑,天气很湿热,阿婆阿姨们帮着一边擦汗一边脱去李林儿母亲的衣物,脱的光光的,还把脖子上的红绳取了下来,顺手挂在旁边香案那尊菩萨雕像上。
李林儿的母亲就在纳屋生下了她,一个早产儿,还好母子平安。在一切妥当后,外婆去取红绳,却发现没了菩萨雕像,红绳倒是还在。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
小李林儿爱哭爱闹,只要拿到红绳把玩就很乖,于是外婆决定让李林儿戴着红绳。
接下来的日子,都与库区的搬迁移民有关。大人们忙里忙外的,争取不要迁到千里之外,这样,李林儿就跟着外婆长大了。
在李林儿六岁那年,神秘的队伍如约而至。不过这次跟以往大有不同,他们穿着没那么扎眼,坐的是旅游中巴。不过黑色的车窗也让人捉摸不透里面什么情况。
李林儿的母亲取下红绳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为引路菩萨,和外婆一起赶回纳屋接引。
过来施善的引路人很疑惑地看着两手空空的引路菩萨,默不做声。李林儿的母亲和外婆面面相觑,尴尬得支支吾吾,但实在没办法,菩萨雕像不见了好多年。
这时在一旁玩耍的李林儿也跑过来看热闹。
施善的人看到李林儿,掐指一算,指着李林儿说,她才是引路菩萨,要求李林儿戴上红绳。这样,李林儿就戴着那根红绳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