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19年(上)(1 / 2)
元旦那几天,郝芸生的书店在bj开业了,我们在燕鹄,都不方便过去捧场,只在微信上发了红包祝贺。书店面积不大,只有四十平米,除了卖书,还专门腾出一片地方,安装了摄像机,聚几个朋友搞读书会直播。眼下刚开张,只有一个主讲人,就是郝芸生本人。第一期讲的是《史记》,看着直播里那个神采奕奕的郝芸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电视台录节目的日子。
我在那段日子里过得也比较舒心,每天就是伺候媳妇和宝宝。尽情的享受着家庭生活带给我的快乐与烦恼。
生完宝宝后,我和周小曼就搬回老宅和爸妈一起生活。原本还担心一起生活会不会不适应产生矛盾,但不得不说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都说8后、9后的那一代人都是独生子女不好相处。但周小曼绝对是一个超级贤妻良母,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把家里的种种关系处理的井井有条。每天任劳任怨,主动带孩子、做饭、帮爸妈网购。相处久了,我爸妈不但没有和她产生摩擦,反而愈发亲近。而我也深受其影响,跟着她学会了炒菜,还有其他家务。有的时候夜深人静扪心自问,也许我曾经最爱的是艾笑笑,但现在最合适我的人绝对是周小曼。非常感谢上苍把周小曼送到我身边,陪我度过下半生。
就在我尽情享受生活的时候,龚昶鑫在他们老家出大事了。作为一个到了三十岁才刚刚毕业正式进入社会的人,马上就成为一个团队一把手,他的阅历和能力多少有点不能够胜任。上任伊始,龚昶鑫踌躇满志,想要做一番成绩出来。但他很快发现,县领导之所以这么痛快的让他当台长,不是欣赏他学历高,而是他读书多了好忽悠,于是就把他推进一个深坑里去顶雷。县电视台有事业编制的员工有二十人,临时工四十多人。县城里人少,大家多少还有点社会关系,拐着弯的都是亲朋好友。县台业务非常少,水平也不行,收入自然低。天长日久,这六十多人的挑费就成了沉重的负担。县领导有心精简机构裁汰冗员,但这么烫手的山芋可没人敢碰。这时候龚昶鑫到台里挂职副台长,被领导给盯上了,决定把他扶上去,一方面落一个启用新人大胆创新的好名声,同时把裁人的重担交给他,得罪人的事甩给他去干。
龚昶鑫在实习期间完全没有发觉领导的企图,还单纯的以为就是自己的能力真的很强,担任一个县电视台的台长绰绰有余。甚至他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和他一样单纯,一样热爱传媒事业。他不知道,在那些人眼里,电视台不过是个混日子的地方,业务、理想算个屁。以至于在郭小娟生孩子的那几天,他请假去伺候月子的时候,台里几个副职背着他又进了十个临时工,都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等龚昶鑫终于发现,台里人浮于事入不敷出,领导让他裁人的时候,才终于恍然大悟。刀已经强行塞到他手里,敢不敢砍人就看他的胆量了。
广电瘦身,大势所趋。市级、县级媒体的重新洗牌,降薪、裁员,甚至倒闭,已经不是新鲜事。频道关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摆上台面的市县两级广电问题,像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对媒体人一再减薪降薪,而收视低迷,很多频道、节目名存实亡,对空播出。同时,问题的原因又在于它体型庞大,空有一身肥膘而握拳无力,节目内容同质化,频道定位雷同化,大量资源养着空壳。裁人势在必行,龚昶鑫无意中要做打响第一枪的人了。
眼下那二十个有编制的人还好说,工资由县财政发。台里的广告收入和其他进项加起来,勉强刚够给那四十个老临时工发工资,新进的十个临时工的工资以及单位正常运作所需的资金完全没有着落。如果现在强行裁员,辞退所有临时工,一是遣散费没有地方出,二是得罪人,以后全家在县城就没法混了。更要命的是,那二十个有编制的人里,有业务能力的人只有五六个,但也只是本科传媒学院毕业生的水平,临时工全辞退了,工作也就别干了。春节以后,县领导借口财政紧张,开始减少对电视台的拨款。当家才知柴米贵,龚昶鑫已经被这帮烂人和这些烂事逼到墙角上了。
龚昶鑫曾经试探几个副台长,询问可否先把那十个新来的临时工辞退。副手们幸灾乐祸的告诉他,那十个人里有五个是领导老家的亲戚子女。剩下五个,有三个是贫困户家的孩子,县里有扶贫任务,就把贫困户家子女安排到事业单位当临时工,有这份收入,就算脱贫。还有两个,是上访户家的孩子,县里为了维稳,给他们的子女找点事干。
面对这样的复杂局面,龚昶鑫只好先捡软柿子捏。想找几个没背景、平时很老实的临时工下手。可刚透露出要辞退他们的意思,那几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临时工马上就开始了报复行动。那天上级电视台派了记者到县里采访,龚昶鑫晚上招待了他们一顿,喝了几杯酒。第二天县纪委就接到举报,说龚昶鑫违反中央八项规定公款吃喝,害的他挨了一个批评处分。
事情到了这一步,局面彻底僵持住了。到了月底,工资都开不出来了,内外交困中,龚昶鑫精神已经崩溃。给我打电话诉苦的时候,他哭的泣不成声,真没想到,管一摊事这么难,实在不行,只有辞职回bj打工去了。我赶紧劝他:“郭小娟还在哺乳期呢,带她和孩子回bj,你们吃什么?”他又问我:“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绞尽脑汁帮他想主意,根据我多年的职场经验,很快有了大概方向:“都说宁得罪一帮,不得罪一个。你是一把手,要么一团和气,要么索性天翻地覆。不是财政紧张吗?那就干脆所有人的工资都不发了,包括你的。”
龚昶鑫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有了灵感,马上开始着手。那二十个有编制的员工工资由县财政发,他管不了,剩下那五十个临时工工资全部停发。想用这招逼他们主动辞职。临时工们炸了锅,全都堵到他办公室门口讨个说法。龚昶鑫不为所动,对着大家讲了一通荣誉与共,共克时艰这类大道理。但临时工们也不是吃素的,也跟着回怼,“干部们怎么就有钱发工资了,凭什么只停我们的!”龚昶鑫咬着牙支撑了一天。第二天,临时工们的报复行动更加激烈,他们唆使那两个上访户家的孩子带着父母去bj告状。到了晚上,bj公安给县里打电话去领人。得知他们又去上访,县领导给龚昶鑫打了电话,措辞极为严厉,警告他要搞好稳定,务必安抚他们的情绪。
又过了一天,临时工们集体罢工了,就剩下那几个有编制的员工,根本应付不了单位的工作。龚昶鑫又拿出他博士论文里的那套理论,各县市级电视台节目共享。向我和其他在电视台上班的同学借节目。我和谢庆涵说了一声,被拒绝了。但我这次没有胆量在背着领导给别人送节目了,只好先拖延。但这时柳静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她嫁给了一个富二代,与老公一起投资开了一家传媒公司,自己制作节目,卖给各个播出频道。这次为帮老同学,也为了打开销路,仅以三千元的价格,卖给了龚昶鑫十二个小时时长的高质量节目。每天播出一小时,加上重播,足以应付半个月了。
听到柳静结婚的消息,我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暗恋多年的女生嫁给了别人,还是有点酸溜溜的。但现在自己已经有了相亲相爱的妻子,暖萌可爱的宝宝。那个青春时代的小美好就留在心底,当做永恒的甜美回忆吧。
值得一提的是,龚昶鑫还给毕金钊打了求助电话。原以为毕金钊都成了知名导演了,随便一出手就能有好节目。但没想到,自从他215年出名以后,文艺片市场遇冷,刚刚冒头的他马上就被残酷的市场波涛淹没,没有想象中的源源不断的资源跟进,只有昙花一现后的无尽寂寞。连续几年,他都只能靠给一些企业拍宣传片为生,没有能力再帮龚昶鑫做节目了。不过万幸,当年大学里的老师们伸出了援手。得到龚昶鑫的求助,老师们将现在学弟学妹们的作业都免费送给了他,在县台做了一档微电影的栏目,专门播放学生作品。算上买柳静的节目,足以应付这段时间的播出了。
业务好说,人事关系难办。临时工们的罢工愈演愈烈,台里其他领导和同事都在看龚昶鑫的热闹。他仔细核算台里的账目,只有十多万的现金,根本不够五十人的工资。他甚至还想过以毒攻毒的手段,让这些发不出工资的临时工去讨要拖欠的有线电视费。但大家谁也不傻,都在一个县城住着,谁不认识谁,各种人情世故勾连着。欠费的不是扶贫户、外来租房户就是各种泼皮滚刀肉。本着欺软怕硬的原则,他们是绝对不会去啃这块硬骨头,只是专注死磕龚昶鑫这样的软弱书生。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则心灵鸡汤故事,有两个工厂老板在聊天。一个抱怨说他厂子里有三个问题工人,一个每天杞人忧天,担心工作不安全;一个成天吹毛求疵,对什么事都斤斤计较;一个整天三吹六哨侃大山不干活。另外一个老板听说后,说:“那就把他们三个调到我们厂上班吧。”那三个工人到了新工厂以后,老板安排那个杞人忧天的负责安全生产工作,吹毛求疵的负责产品质量检查,三吹六哨的负责产品推销。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了地方的资源。
我工作这么多年,对这种心灵鸡汤早就有了免疫力。以我的经验,垃圾就是垃圾,改造垃圾的成本,远远超过了垃圾的使用价值。在现实生活中,杞人忧天的人只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不会对工厂的安全生产尽职尽责。吹毛求疵的人只会利用手中职权苛求别人发泄自己心中的垃圾情绪,不会真对产品质量负责。三吹六哨的人只能扯闲天,聊没用的可以,对企业的产品一无所知,根本卖不出任何东西。龚昶鑫读书读多了,对这种心灵鸡汤深信不疑,才会想出让上访的临时工去讨要拖欠的有线电视费的幼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