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病(33)(2 / 2)
请用死亡来蔽荫我这副柔弱的身躯所储存的自由、尊严、鲜花和爱恋吧,让它们尽情欢腾。仁慈的死亡至少可以帮我拒绝卑鄙、冷酷而又伪善的缠绕;美丽的死亡呵,至少可以让我的头颅沉浸在永恒的静谧中……
眼前总布满阴影的绞架。
可我却不能追随我的父亲一道死去,因为田园和父亲,又总赐给我智慧、正义、美德与时光,飘飘扬扬……
给父亲重新穿上老衣(丧服的时候,大姐顺势把父亲手指上的戒指拔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大嫂看在眼里。
父亲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胸前,怎么也不好搬动,似乎在指示什么。原来,他按着内衣里的一个钱包。大嫂慢慢的把父亲的手移开,取出钱包。她并没有打开它,而是直接把钱包交给了二哥,叫他保管。
当天晚上,父亲被装进近似于他身体大小的那个物理空间棺材里,人生就这样结束,身体与尸体的转换就这么简单。我想起父亲生前说的那句话: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钱财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做人的人格与精神才是生命永远的跑道,昭示着后人,且永远没有终点,它们才是生命的遗产,不朽的财富。
我感激父亲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给了我生命,而是他给我的生命注入了仁义礼智信的活力,注入了真善美。
第二天就是大年,太阳很大,也很温暖。我们吃年夜饭的桌子就围在父亲的灵柩前,团圆,这是父亲最后的一个心愿。
一共用了五张桌子并排着。在正席的位置上,我们为父亲斟满酒,并在这个空位置上放了一双筷子。后妈就坐在空位置的旁边。我们与往年一样,都轮流给父亲敬酒,我给父亲的空碗里夹苦麻菜,这种菜是父亲最喜欢吃的,因为苦,父亲曾说苦的滋味及味中正品。
三杯酒轮过之后,大家都依次向父亲发言,总结这一年来的成绩与缺点。
父亲,对不起,我们没能医治好你的病。我说的时候突然眼泪哗啦啦的奔涌而出。二哥这时也放下筷子,把脸转向背后,他的眼睛早就红润了一大片。
小姐姐有给父亲包红包的习惯,她这次仍然给父亲与后妈各包了一个。大姐二姐四姐也给父亲包了,只是没见了三姐。要是三姐在,她会跟父亲说悄悄话的。
我的小女儿端着一个大碗,走到父亲的灵柩前,叫爷爷起床吃饭,不要睡懒觉了,还对爷爷说,他要压岁钱。小女儿稚嫩的声音一下子纠纷着大家的心,席上,传来嘤嘤嗡嗡的哭泣声。
父亲生前是个爱热闹的人,晚上,我们一直陪伴着他,还放了许多烟花和鞭炮。
守岁的时候,妈妈问及父亲钱包一事,二哥便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两百来块钱,于是把钱交给了妈妈。
大哥这时说话了,他说父亲也太糊涂了,死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不能理解的是他连存款的事也不告诉儿女们一声。二哥听后说,父亲是个心细的人,不会不留下遗书什么的,他老人家一定早已安排与交待,大家得仔细找找。
到哪里去找呀,大家都在为这事犯愁。突然大嫂说父亲死的时候一直用手按着钱包,也许就在钱包里。于是二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这时四哥拿了过去,终于发现钱包内层里有针线缝合的痕迹。拆开一看,原来父亲在里面留下了字条,上面写着:
“孩子们,我很幸福,因为有你们,如果我坚持不到全村老人领医保、坐村道路的车那一天,你们不要难过,我具体要说的话都在床头那个烂格子帽里,我不会增加儿女们任何经济负担,你们好好送孩子们读书求上进,前人强不敌后人强。好了,再见。”
大家惊喜起来,于是马上到床头去找格子帽。
帽子找到了,但令大家无比失望的是,这顶帽子已被人拆过了,里面没有了遗书,也没有了存折,只剩下一张黄色布条,也许是包存折与遗书用的。
一时间,大家开始怀疑起来,把矛头最先指向后妈,因为父亲去成都治病的时候,她的侄儿来家中找过存折的事。后妈诅咒说她没有,侄儿根本就没有动那个那么脏和烂的帽子。
这究竟会是谁做的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大哥要求向公安报案,只要由公安出面向银行一查便知。二哥当即说,不行,不能这么做,大家今生都是姊妹,这种亲情结构在以后的历史中只能成为过去了,如果非要去查钱不可,这样做就只能导致不团结,搞得一个家四分五裂的了,钱是小儿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愿意挣,人一生要挣很多钱,父亲的遗书没能看到这才是天大的损失,父亲生前一定对每个儿女做好了交待与指引,对后代也一定做了展望。三嫂砸出了一句话,钱钱钱,命相连,偷钱就是偷命,偷命必须用命还。三嫂说罢还摆出了气愤的姿势,将双手叉在腰间。
大哥听后说,反正父亲一直就说减轻我们当老大的负担,父亲一定把钱给我们留着的,甚至于后妈的钱也备好了的,既然你们不愿意清算这个人,那我就不该拿钱出来。大嫂接话道,本来爸爸就这样说过的,你就不用在那里重复了,你这样重复又起多大的作用,相当于下蛋的是鸡母,而你非要说成下蛋的不是鸡公不可,大家是明白人,爸爸的话又不是豆腐与屁做成的不起作用,你这样重复就是太小人肚量了。
整个晚上,似乎弟兄姊妹们都在怀疑是谁偷了钱和遗书,多数人相信是妈妈的侄儿干的,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二嫂就说过有人做贼心虚,被她看出了破绽。二嫂的“有人”显然是指弟兄及其各自对应的家属。
我曾经听父亲对我无意间说过,他说他存了一笔钱,够二老的丧葬费,和后妈晚年的基本生活与医疗所需要,只是若她生大的病就得让大家多少承担一点。
钱,是赤裸裸的灵魂的刀子,它直接锋利无边的刮痧着灵魂,同时也如同一面照妖镜,能把伪善的嘴脸照个通透,是人是妖一下便可显出原形。
后妈从屋子里拿出一把香,她要求点燃香去咒,她说她的侄儿是找过钱,但她一直跟着他,侄儿只拿了两张存折去取过钱,但有一张必须得要老头子的密码,所以才打电话问的,这两张折子是老头子生病前就交她替他保管的。
大哥生气的问,父亲生前一共有多少张存折。后妈说自己也不知道,老头子没有告诉她这个。
大哥听后说自己愿意为大家跑一趟路去银行查查。为了团结,二哥再次严正声明,以后不允许任何人再过问钱这件事,也不允许到银行去查,就让这件事来赎罪一个人的灵魂吧。
正月初八便是后妈的生日,四哥建议把父亲的丧葬之期干脆延长到妈妈的生日以后,即正月初十入土为安,让父亲与妈妈一起过完这个生日。父亲也在病中多次说过要为妈妈过好生日这件事情。大家觉得这样很好,也了父亲一个心愿。于是都同意了。
(3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