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凫溪(1 / 2)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在春日的阳光下,一个男子扛着耒耜在山间小路上且歌且行。他三十岁上下,一身农家打扮,看样子是刚用罢早饭,正要去田里耕作。此人的姓名史书并未记载,我们暂且称他为击壤。
击壤是个乐天派,每天都很开心。他的妻子虽不漂亮但很能干,生有一对可爱的儿女,皆在垂髫之年。他虽不富裕,但靠着自己辛苦的劳作,一家人尚能温饱。他独自开垦山林,没有天灾,也没有赋税,他的生活是如此惬意,连遥远的帝君都要羡慕啊!如今春季到来,天气转暖,他打算先用耒耜将自己开辟的田地松一遍土,然后播上种子等待秋天的收获。
击壤歌毕,已经走到了田边,放下未耜刚要开始工作,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咚咚”的声音,如闷雷一般。山鸟被惊得扑啦扑啦飞上天空,野兽被吓得钻出山林四处逃窜。他那张笑呵呵的脸僵住了,伸长脖子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那声音越来越响,显然是朝这边来的!在匆忙中,农夫还没忘记自己的工具,扛起耒耜就往前跑。然而已经晚了,一个庞大的怪物从山林里钻出来,朝他走了过来!农夫吓得扔掉未耜,抱头蹲在地上,颤抖不已。然而,那怪物停在面前,却并没有吃他。他仰头看去,哪里是什么怪物,明明是一个人,一个巨人,像小山一样的巨人。
那巨人肩上挑了一个大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了一个大箩筐。巨人并没有理农夫,只取下扁担轻轻放在地上。他偷偷看去,只见一个箩筐里钻出两个少年,另一个箩筐里钻出两条猎大!
那两个少年,一个奇丑,一个奇美。美少年先从筐里出来,上前一拱手道:“大叔有礼,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击壤原本是个豁达之人,见此人彬彬有礼,无意伤害自己,也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公子有礼,此地因白豪众多,故名白豪岭。”说着,他又指着南面那座大山道:“前面那座山名为鹿台山。”
那个丑少年也是一拱手,问道:“请问大叔,这里属三苗还是华胥?”击壤见这少年长了一张兔子脸,虽然也谦恭有礼但仍觉得可怕,不由得向美少年这边移了两步,才道:“此地尚在华胥国,但翻过鹿台山便是三苗之境了。”
两条狗见状,却在一旁哧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口吐人言,道:“吉光大人,还是让公子来问吧,这位大叔都被你吓坏了。”
击壤见那狗居然说人话,吓得连农具也顾不上了,大喊着:“妖怪,妖怪啊——”向山里跑去。巨人一伸手,五根手指像石柱一般,拦在了他的面前,伯益赶忙制止:“防风让他走吧,别把他吓坏了!”防风听话地缩回了手,那人也不敢再喊,一溜烟逃跑了。
吉光见状,乐得哈哈大笑,指着天狼和摇光道:“是谁,是谁把他吓跑的?”
两条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羞涩地低下了头。
离开犬戎以后,伯益带着吉光与防风他们会合,先随封弟能到了有鬲氏的地盘,在那里好好休息了两天,也让防风吃了两顿饱餐。伯益突发奇想,请封弟能找来族中能工巧匠,用竹子编了两个大筐。这样一来,他们都可以钻在筐里让防风用担子挑着,速度要快很多。果然,防风挑着他们在山林中奔跑,比在平地上骑马还要快!
为了避开夏后鲧及其党羽的追杀,伯益等人离开有高氏的地盘后,并没有走东夷,而是折向西南进入了华胥国。一路上,他们避开城郭,专走山林,渴了饮山泉,饿了吃兽肉,困了宿山洞,却也自在快活。巨人防风捕兽,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但并不总能捕到大型野兽,所以他经常挨饿,而他一旦饿了,奔跑的速度就会慢下来。当然,也几乎没有那么大的山洞给他住,所以他经常枕着山睡,结果导致体力下降。这样一来,便影响了行进的速度。不过,好在一路上都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现在马上就要进入三苗,应当要加倍小心了。
伯益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状,便从身上掏出一张薄羊皮,展开有二尺长、一尺宽。这是一张坤舆图,临行前风大师亲手为他绘制的。超初,伯益对它并不十分重视,因为东夷原本也有坤舆图,两相对比之下他发现了许多不符之处,风大师这张图上不仅凭空多出许多地名,而且有的地方本应为山却标为湖,有的地方本应为城郭却标为沼泽。伯益当然更相信东夷的坤舆图,不仅因为它是从蚩尤时留传下来并逐渐完善的,而且即便风大师见多识广,走遍天下四方,他也不可能把所有地名都记在脑子里,即便以前曾记在脑子里,他已经在太祝奚仲的地牢里待了七年,不可能记得那么准确。然而,伯益很快就发现,风大师绘制的坤舆图简直精准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在到达女娲神庙前,他就已经把另一张坤舆图丢掉了。幸好这张图他贴身收在衣服的夹缝里,被捉到犬戎时才没有丢。
“这里是鹿台山,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南走便是龙城,现在我们必须要绕过龙城,这儿有两条路,一条是向东南,经独山、岳山、竹山,然后折而向西,经基山再到青丘山;另一条是向西南,经巴山、风伯山、尧山、洞庭山,然后折而向东,经暴山到青丘山。向东南路长而平,向西南路短而险,吉光,你说我们应该走哪一条?”伯益伸出手指,一边在羊皮上比画着,一边问道。龙城是三苗的都城,这一路上苗人众多,实在是太危险了,只能避开。
吉光蹲在一旁,眼睛盯着羊皮,咂舌道:“两条线各有优劣,可西线不仅险而且多凶兽,我看还是东线较稳妥。”说着,他指了指防风道:“我们有这大块头,还有两个大筐,想必不会耽误事。”
伯益将图叠起来,收到衣服里,却道:“我还是决定走西线。”
吉光忙间:“为什么?”
伯益道:“我离开偃城已近三个月,不知父王情况如何,王城是否又生变故,必须要尽快捕回九尾狐。西线凶兽虽多,巨兽也多,正好做大块头的腹中餐。”
“可是……”吉光还想辩驳,伯益却打断了他,道:“不必再说了,我是王子,一切听我的。如今大块头又没力气了,我听说鹿台山中有牦牛,我们赶紧去捕两头给大块头充饥,再找山泉饮他一气。”说罢,他也不理吉光,直接钻回了大筐。
大块头等大家都钻进大筐,就挑起来径直往鹿台山方向走,不多时便来到山脚下。与尸胡山相比,此山虽然并不十分险峻,但论雄奇却比泰山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山脚仰望鹿台山的主峰,感觉一切都如梦幻般神奇,让人生出天工巧夺的感慨。山势拔地擎天,峥嵘崔鬼,犹如一只猛虎在对天咆哮,青松在悬崖上争奇,怪石在奇峰上斗艳,烟云在峰壑中弥漫,霞彩在岩壁上流光,自然的美在这里汇聚,塑造出它威武雄壮的气概。在主峰周围,还有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小山峰,它们好像喝醉酒的老翁,一个靠着一个,最后全都靠在主峰上。整座鹿台山蜿蜒曲折地盘旋在大地根部,慢慢旋绕而上,像一条巨龙任人踩着它的鳞甲一步步攀岩。不知当年什么样的沧桑巨变,才有了今天这峰峦相叠的延绵。在鹿台山面前,时空都变得狭小了,沧桑都变得平淡了,它是大自然的骄子,独领天下奇山的风骚。
伯益趴在大筐的边缘,指导大块头从平缓处登上半山腰,然后顺着山路进入峡谷,找到一个开阔平缓的所在。不远处便有山泉流淌,阳光下还有一群牦牛、羊在自由地啃食着灌木和青草,这里的确是一个绝佳的休憩场所。鹿台山没有大型肉食动物,牦牛和臧羊没有天敌,所以自我保护意识薄弱,见到防风这种庞然大物也不知躲藏,只停下来扫视了一番,便又各自继续自己的事情:进食、戏耍、交配。
防风按照“哥哥”伯益的指示,慢慢走进性口群里,那些性口只礼貌性地让了让路,并没有逃跑的意思。他瞅准两头最肥壮的牦牛,突然一手一只捏住它们的头,猛地举起来朝地上摔,两个可怜的家伙立即便命鸣呼了。牲口们这才意识到危险,嚎叫着向山林中四散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大块头一击得手,便不再理那两头死牛,转身又去抓其他的,结果跑在最后面的一头牦牛和一只臧羊又被他抓在手里摔死了。
大家都站在一旁观看这场杀戮游戏,天狼见防风如此威武,不由得欢呼道:“这下好了,大块头又可以饱餐一顿了!”
大块头看着那些逃跑的动物们,像个孩子一样咯咯笑了。他不再理会地上的死户,径自走向林中去找枯木。一路走来都是如此,他已经习惯了。伯益和吉光赶忙下去,掏出短剑来处理兽肉,他们先将皮剥掉,然后切开腹部将内赃都掏出来,肠子和苦胆扔掉,其他的则埋在沙石下面,一会儿在上面烤肉,待肉烤熟将火移走,下面的内脏也被热气烘熟了。这可是个体力活,累得伯益和吉光一头大汗。天狼和摇光也不闲着,它们去附近找了一些干枝枯草叼回来,以便待会儿点火。
等一切都准备完毕,一整只牦牛便被穿起来架在枯柴上,吉光从身上取出火石将火点燃。大火熊熊燃烧起来,天狼欢呼道:“喔——喔——美味就要烤熟喽!”
摇光在一旁白了它一眼,道:“你节制一点好不好,瞅你那馋样儿,下巴都快掉下来啦!”
天狼似乎很会讨妻子的欢心,突然张大了嘴巴,好像下巴真的脱臼了一样,伸着长舌头怪声怪气地说道:“里——似——梭——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