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井中枯鬼(2 / 2)
源稚生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惊惧在他脸上烟火般炸开,可他已经是极恶中最强之鬼了,有什么能让他也感到可怕的呢?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东西……只有撒旦了吧?源稚生心想。
恐惧是种极具感染性的情绪,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亦或最强之鬼。
就像无数古籍里记载那般,极乐之地最终都将被红莲业火燃烧殆尽。极乐馆在熊熊火焰中轰然坍塌,一道铁青色的影子在火焰中漫步,就像憎恶的地狱之魂行走于黄泉之路。源稚生看清了人影的面孔,那是一张似笑非笑的公卿脸面具,高温也没能融化掉那张令人胆寒的脸。
他突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让樱带着贤者之石去帮助橘政宗刺杀王将的人是他,可现在极乐馆倒了,从火场里走出来的只有王将。
“如你所见,恶鬼是永远无法甩掉另一个恶鬼的,我们两个恶鬼注定要一路同行。”风间琉璃仍旧狂笑,可他的笑声里却带着刚才没有的战栗。
尽管本身的存在已经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范畴,可源稚生所见的一切还是让他无从接受,更无从理解。世界上真有杀不死的恶鬼么?有的,他已经遇见了,他曾经亲手杀死并埋葬的弟弟。有多少个雨夜那口通红封死的枯井穿越了时间与距离的限制,来到他的梦中。在那数不清的雨夜中他冷汗浸湿后背惊恐地坐起,耳畔总是萦绕“哥哥,你回来啦”,久久不散。
而此刻,他再次见证了另一只杀不死的恶鬼,简直像是……鬼魂。仿佛缠绕了蛇岐八家千年之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毁掉了八家的根基,也毁掉了他和源稚女,现在当着他的面还毁掉了唯一能称之为家人的橘政宗和樱。
“稚女,我们都回不去了……么?”源稚生发出介乎呻吟和梦呓的低声。
其实在风间琉璃的刀刺进他胸口的那一刻,也把“源稚生”这个人钉死在了地上,他好像失去了灵魂,变成了孤魂野鬼。可现实是他不能不再一次手握刀剑,“王权”是他最大的杀手锏,使用过一次就如同遇见氪石的超人,这时候他虚弱到连凡人手握刀剑也能杀死他。
“你不是稚女,稚女是不会想要成为王那种孤独的东西,他从小就害怕孤独。”源稚生的声音很低,他抓起古刀,王权二度释放!
他回想起小时候的源稚女身体十分瘦弱,在运动场上总是被人撞得浑身青紫,像只迷路的傻狍子,谁也跟不上但想跟上谁都瞅一眼。
“皇血是被诅咒的东西,不该留存在这个世界上。你和我都是皇血最后的继承人,如果我们死了,宿命就会终结对不对。”古奥的语言一边从他嘴里吐露,一边说着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很奇怪,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声方式同时从一张嘴里徐徐道来。
王将似是意识到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他不是皇没有能拒绝“王权”的权能,所以只能像周围的尸守那样匍匐在地,像是臣子拜倒在皇帝面前,他冲风间琉璃大声叫喊:“杀了他!”
可他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古刀形同斩铁,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道光滑的切面。甚至无需言灵·刹那的加持,源稚生挥出的这一斩足以媲美七阶刹那发挥的效果,甚至远有过之。这是皇与生俱来的暴力天赋,对他们而言只需信手挥舞。
从始至终风间琉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起刀落,于是王将尸首分离,“哥哥你听见了么,风中有魔鬼在颂念《圣经》。”
风间琉璃又何尝不知道源稚生的打算,他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牺牲他的身体灵魂拥有的一切,化作将鬼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钉子。可他不闪也不退,像是失去生前记忆的鬼魂,瞳孔里迸射出火星,“来吧哥哥,你们的大家长已经死在了结自己宿命的路上了,现在该轮到我们。”
他的笑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洪亮,甚至盖过尸守群婴儿般的哭喊,最后整个山谷中都回荡着他酣畅淋漓的狂笑。
可源稚生连正常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短时间内数次释放“王权”带来的虚弱是皇都无法承担的。他从长风衣内衬的兜里摸出一个石英玻璃管,管中是半凝固的黑红色液体。这是橘政宗在来时交给他的东西,中途没有任何语言或者说明,只是带着老父亲一般沉重的眼神看着他,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事成以后如果我还活着,自然会向你解释这一切”。
可是现在那个可以被看做父亲的男人死了,未来也许会成为妻子的女孩也死了。
源稚生把液体倒进嘴里,一饮而尽。
如果说“王权”是他最大的杀手锏,那这瓶血清则是他放弃作为皇,选择化身为鬼的身份死去的钥匙。
“真是讽刺啊,最强的斩鬼人和最强的鬼,到头来竟然是同一个人。”风间琉璃露出好看的笑容,连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也得在这张笑颜面前失色,“这就是橘政宗留给你最后的礼物么?让你成为我的同类?”
虬结的肌肉和暴突的筋节无不告诉着他这具美丽而狰狞、却又不可思议般完美的身体中蕴含着何等力量。不同于死侍或是尸守铁青的皮肤表面,源稚生剔透的鳞片精美得像是保存完全的艺术品,世间再无这般华美这般雍容的艺术,在火光中呈现出动人的金红色。在他后背皮肤裂开,细长的骨骼张开,带血的膜翼第一次舒展开来,而后背龟裂的伤口瞬间愈合,凶蛮的背肌隆起。
以混血种的身份无限接近于纯血龙类,校董会一直以来试图踏足的道路,在化身为鬼后的源稚生身上展现!
那张被外骨骼包裹的脸上面无表情,他的脸颊僵硬如石英,不能笑也不能悲伤了。新生的源稚生仰天呼吸,喉咙里发出令尸守群也震颤的龙吼。他脱掉长风衣,露出底下隐藏的第二把刀,他左手蜘蛛切,右手童子切,刀光在风间琉璃眼前一闪而逝,美如空山樱落,简单得皓月当空。
每一刀都直达七阶刹那的威能,每一刀都足以令大地也为之震颤。
风间琉璃穿梭在刀光剑影的碎片中,源稚生的双刀如影随形,从零到急速的发力只是一瞬,可风间琉璃始终能找到那唯一的出口,像是吸血蚊蝇总能在人类的巴掌之下饱腹逃离,他总能在源稚生僵直的瞬间切割他那完美无瑕的皮肤表面。
可蚊蝇能在人类身上留下的终究只是瘙痒的红肿,他连源稚生剔透的鳞片也无法破开,樱红的长刀逐渐承受到超过其材料极限的力量,开始四分五裂最终在脱手的瞬间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