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命数（1 / 1）
褚广煜对邹宗钦不是全无防范，留在金州守门户的一万人里只有三千南境军，中吉一时想不明白他这三千人是怎么制服七千黑骑营和保平军的。邹宗钦不用他开口，便得意洋洋的开始炫耀了，“黑骑营和保平军是厉害，厉害到目中无人，都当我南境军一心一意当厨子呢！”
中吉额角青筋直蹦，“你下毒！”
邹宗钦奸狐狸似的，粗短的手指比了小小的手势，“一点点，一点点而已。我不杀生的，动不了就行。”
中吉说：“我虽不能说殿下待你有多好，但以后殿下正位，少不了你的功劳。褚策煜对你早有成见，现在不过是在利用你。等他事成之后，断不会留着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你现在放了我，我保证不在殿下跟前提及此事，我的为人大人是信得过的！”
中吉正直内敛，因是褚广煜最近的人，他轻易不表露自己的态度，因为很容易就会被人理解成褚广煜的意思。他虽然也看不上邹宗钦，但每个人能力不同，中吉并不像盗净和段玉成那样处处贬踩他。
邹宗钦说：“中将军人品自是没得说，你几次帮我搭台，我念你的好。可眼下金州做主的不是中将军，老邹没本事，办不出什么漂亮事儿，但有寸功，那几位就更容不下我了。我知道，只要还有这一万南境军在手，我就落不到好下场。褚策煜的确不会重用我，但他答应了，事完了准我回上京荣养。兄弟待我不错，我便和你推心置腹，敬王此战是输多赢少。你忠心无错，但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中吉从江堤上望下去，排弩早已停了，数十支飞入江心的箭矢有气无力，就如隔靴搔痒一般。运兵船开始反击，那些瘙痒的箭矢瞬间就被吞没了。中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望向伯羊的方向，他轻轻咬破牙底的毒囊。殿下，臣先行一步了。
心脏重重一缩，褚广煜猛地坐起来，像刚刚上岸的溺水者一样张开嘴大口呼吸。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贴身的中衣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却抵不过他此时内心的恐慌。
这里应该是整个浙南九郡最高的一座楼阁了。天黑透的时候，褚广煜才退进这座伯羊和得水交界的府邸。府邸的主人是位南人大儒，避居在此，他为人风雅，府邸里亭台楼阁修得颇为雅致。他汲取了北方高台明楼的风格，在自家院子里建了座三层的小楼。站在楼顶，半个浙南九郡尽收眼底。
南方是江湖人活动的范围，大儒一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江湖豪侠们杀富济贫，到第二代家主时，花大本钱加高加固了院墙。守到了第四代，江湖豪侠一个也不曾光临过，直到今晚迎来了叛逆朝廷的敬王殿下。
江重夏的蛇群是够蒋谋喝一壶的，可这壶酒想留他的三万保平军一直喝下去也不容易。先头的混乱过后，蒋谋抽丝似的把两万多保平军一点点盘到伯羊郡。跟褚广煜会合时，先头突围的三千人马已经不到一千。要不是漕帮有人出工不出力，这一千人都不可能跟褚广煜会合。
肖慕的杂牌军毕竟人少，蒋谋和褚广煜会到一处，再想拆开了蚕食就没那么容易了。褚广煜觉得机会到了，挥军反扑肖慕。他粗算过，眼下肖慕的主力都在这儿，平原正适合骑兵冲击，如果能借此围杀了这一干人，剩下齐云山一座空架子就不足为惧了。
蒋谋不赞成褚广煜的谋算，他以为己方虽然人多势众，但既不熟悉地形，单兵作战的能力也跟对方差距颇大。蒋谋建议立即退返金州，稳固江岸防守。这边的动静肯定已经传到了上京，再拖延下去，留给中吉的一万人守不住江堤。
蒋谋近来消沉的快要查无此人了，现在提出的建议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褚广煜听在耳朵里，是十足十的不中听。他求好心切，旁边还有盗净添油加醋。他的双钎被肖慕削成半根擀面杖了，一把浓密黑亮的头发在长定码头来了个天女散花，才勉强从破劫下捡回条命来，真真狼狈到了极点。盗净虽然说不出老子姓甚名谁，但仍觉得祖宗八百辈子的人都丢没了，这口气出不来，鼓动起褚广煜一雪前耻来更加卖力。
蒋谋独木难支，更惹人厌烦。从在伯羊郡外见到江重夏那一刻起，他便知大势已去。齐云山蛰伏六十年，不涉江湖朝堂事。世人都说江家虽有实力，但不足以抗衡朝廷，唯有退避江湖之外，才可明哲保身。蒋谋本也以为如此，他年少时满怀雄心壮志，可惜蒋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末帝守旧，给不了他一飞冲天的机会。他结交了当时还是禁军偏将的褚万里，并给他牵线搭桥做了末帝的乘龙快婿。两个人都是心大能吞象的，凑在一起珠联璧合。
蒋谋那时已结识了江离，四时寨少寨主的通病，既不大张旗鼓的宣扬，却也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何况那时她对化名迢杲的蒋谋已许了芳心。和江离交往越深，蒋谋才明白，那巍巍群山，苍苍翠玉之中蕴藏的实力是他难以想象的。说倾国之力有些夸张，但划分天下却也不是痴人说梦。如果这些力量可以归他所有……蒋谋筹谋的百般周详，没想到却败在一个姓氏上。
每每思及旧事，蒋谋都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鬼迷了心窍不肯入赘江氏的。那些少年意气，扬名立万的志向让他不愿意做女人的附属品。更令他失望的是，他在江离心中的地位，并不足以让她为了他触犯家法祖训。江氏的祖训就如齐云山般不可动摇，今天却被肖慕搬动了。这位用皇位江山换天下太平的皇长孙，一出手便改天换日，难道真应了那句天命所归？
蒋谋现在无路可退，纵还有两万保平军，离了褚广煜也不知能投奔何处，只能听从他的命令挥大军反攻肖慕。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肖慕这边也没有能领兵的将领。褚广煜信心满满，心想就算不使战术，一万铁骑踏过去，也能把伯羊郡踩平了。可骑兵放出去两刻钟，前蹄还没踩进飞鱼堂，那群杂牌军就像让人扬了的土灰，顷刻间便没了影儿，也不知落到谁家屋檐儿房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