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井毒(1 / 1)
南地的初春深夜虽不像北方那般寒冷刺骨,但一阵风吹过,海水的咸湿也有一丝沁人的冰寒。瘦骨伶仃的男人裹紧了身上的夹棉袄,顶着冷风哆里哆嗦的走在伯羊郡空旷的街道上。
三天前海安帮以春潮浪大为由,停止了帮内所有出海运输。等不及的商家赔偿损失,码头工人放假回家,海安帮发饷补贴工人家用。这样一来,租用海安帮码头出港的官船和漕帮也都不能出海了。几家着急的商户闹到了水运衙门,陈燕来活了一顿稀泥,把人糊弄走了,实际的态度是坚决支持海安帮的决定。
禁海两日,伯羊郡就流传开一个消息,敬王占领了南境都护府,接管浙南九郡,和皇帝隔着滨江各自为政。海安帮不参与皇子争斗,所以闭帮禁海。水运都督府仗着位置坐落在伯羊郡内,陈燕来这棵墙头草也采取观望态度,要待朝堂有定论后,再行投靠。
这则传言很快在伯羊郡传的街知巷闻。这里大部分居住的都是海安帮的帮众,不到三天,伯羊郡整个静止下来。甫一入夜,街道上就空无一人,海风吹过,犹如鬼蜮。
裹着夹棉袄的男人停在一堵高墙下,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矮身扒开墙根下一篷乱草,露出一个七八岁孩童小腿高的狗洞。男人虽瘦,但也算中等身材,看起来根本没法从那窄小的狗洞里钻过。下一刻,男人跪伏下来,头往洞里探,肩膀、后背、胯部、大腿,剃了骨似的缩小,化成一团柔软的肉泥,无比顺滑的穿过洞口,流进了高墙内。
高墙里,那团肉泥垒墙似的重新立成了人形,男人伶仃的裹紧了棉袄,轻车熟路的朝院子角落的水井走去。他掀开井盖,从棉袄的破兜儿里摸出一包药粉,抖了抖全撒在水井里。男人把包药粉的纸揣回棉袄里,四处张望了一下,原路返回,又从狗洞流了出去。
一阵海风吹散了乌云,清亮的月光洒进院子,另一个男人从木门后闪出来。月亮的清辉印在他满月似的大脸盘上,走到井台边,望了望早没动静的狗洞,投了水桶下去,吭哧吭哧提了半桶井水上来。就着打水的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抹抹嘴巴回屋里去了。
段玉成为防让人抢了功劳,伯羊的安排不肯说仔细了。只说他在海安帮里早有布置,能近杨骥的身,一剂退功散下去,他就是想死也死不成。杨骥和四时寨关系密切,生擒他就等于拿到了进山的钥匙,江重夏为了寄父义兄也得大开山门放他们进去。
此行意在虏劫人质,须得轻车简从。褚广煜留了一万兵将戍守滨江南岸,自己带了二百潜渊帮和漕帮人潜入伯羊郡抓捕杨骥。剩余三万多兵马,由蒋谋带领,分散在浙南九郡,待时机成熟攻上齐云山。
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蒋谋反对攻打齐云山。褚广煜定下对策后,他亦是兴趣缺缺,丝毫不介意年轻人争功抢上。他麾下的保平军是褚广煜的主力,虽然在江湖上行走有诸多不便,但日后和褚策煜对战,靠得还得是正规的军队。旁人都以为镇国公地位稳固,不在乎这些蝇头小利,无人猜测追问,蒋谋倒落得轻松。
褚广煜一行昼伏夜行,两天后到达伯羊郡郊外。南方近海都是平原,既无高山,房屋也都低矮少有楼阁。褚广煜和段玉成停马在一个小土包上,夜过子时,伯羊郡里一片黑暗,只有郡城另一头的海安帮总舵尚有点点灯火。本该灯火长明的码头更是黑沉沉一片,看上去毫无生气。
一道黑影刚从郡城里出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坡下,眼前一花,一个瘦骨伶仃的男人就站在了段玉成马下。男人肩膀窄弱,显得脑袋极大,他细胳膊细腿儿的,就像根大豆芽。一对大眼睛,向外突着,金鱼似的。两眼之间的间距超过常人的宽度,看起来显得不太聪明。
他确实不怎么聪明,金鱼眼不知避讳的在褚广煜身上打了个转儿,用古怪的语调,一字一顿说:“准备好了。”段玉成点点头,“带路吧。”
金鱼眼转身就走,看不清他是怎么迈步的,步履如飞,褚策煜的战马都险些追不上。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好似什么都没做似的。
褚广煜一行在城外下马,步行潜入伯羊郡城。金鱼眼步法极快,褚广煜的二百好手险些跟不上。他们横穿过郡城,往码头这边来。越近码头,寒风里的咸湿味儿越重。褚广煜越走越觉得熟悉,原来金鱼眼把他们带到伯羊郡最大的长定码头来了。
长定码头就是伯羊百姓俗称的大码头,营官运和两千金以上的商运。价值小的零星散活儿,和漕帮的生意,从郡城东头的小胜码头出海。长定码头由沈蓝的飞鱼堂主营,她聪明周全,父亲沈万副帮主是和杨骥识于微时一起打拼的兄弟。优菊身份揭穿后,杨祺岳和沈蓝的婚事在海安帮便只差一场婚礼,沈家父女对杨骥父子的决定从来都不打折扣。如今整个长定码头空无一人,惯常垛在码头上的货物都被收拾干净,地面清扫的干干净净。以前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大码头,现在倒像是演武的校场一般。
长定码头最出名的除了运力昌隆,就是码头对面的羊都栈了。这间开在南地的北方食肆,在浙南九郡都十分出名。许多人慕名而来,在码头托运的商家到此都要千方百计在羊都栈吃一顿才觉得不虚此行。
金鱼眼停在羊都栈大门前,二层小楼黑沉沉的。金鱼眼直勾勾的盯着段玉成,褚广煜瞬间明白过来,打了个手势。盗净和中吉会意,立刻带人将羊都栈团团围住。
段玉成朝金鱼眼递个眼色,金鱼眼摸出把钥匙,上前开了锁头,推门走进羊都栈里,自在的就像平常开店似的。褚广煜和段玉成对视一眼,跟着他走进店里,穿过大堂,径直走进后院。
后院里都是寻常家什,看来食店老板就住在这里。院子正中一张石桌,两只石凳。一个男人瘫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凳,眼睛瞪着褚广煜,口中嗬嗬出声,口水流的满胸脯都是,此人就是水运都督陈燕来。而他对面那人,还能稳坐在石凳上,他的两只手紧紧扒在石桌边上,青筋暴涨。
褚广煜望着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的杨骥,微笑道:“本王久慕杨帮主,今日终于得见,倍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