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暗桩(1 / 1)
匈奴人习惯了游牧掠夺的生活,没有在城镇耕种畜牧长期生活的经验。尤其贵族们,凭借武力不劳而获惯了,只想借着苏洽攻打韶霞关的东风,大肆劫掠一番,说到底并没有要永远占据韶霞关的想法。苏洽一死,有话语权的月氏、达罕、兰溪族长或死或逃,各部推选的族老眼见主力逃亡殆尽,早都没了主意,只想着答应汉人的要求尽快回到草原为好。六部剩下的两位族长,鬼方部人少,平时就没什么存在感,当日袭营部族的主力几乎都被陶勇杀了,剩下一个光杆族长,没什么意见好提。元胡部一直是草原大部,又因为出了位周朝皇后,在如今的情况下显得跟朝廷的关系最近。元胡端从以前那个人人瞧不起的马奴之子,突然就成了六部的代言人。加上此前一战,元胡部伤亡最少,以后在草原的霸主地位更加无人可以撼动。元胡端还是那副低调内敛的模样,褚璋煜却先他一步飘飘然起来。
褚璋煜以陶霄和陶勇军职资历不足为由,要调章北大营的王冕暂时接管北境军,戍守韶霞关。这样一来,王冕就掌控了山西以北,韶霞关以南十几个城镇大周近半的国土。文尔言太明白褚璋煜的意图了,王冕戍守潼山一线多年,与匈奴各部关系交好,最好的当然就是元胡部。元启帝正位后,王冕从骠骑将军进位大将军,从章北大营的营主越界受封献城刺史,元胡皇后助力不少。要不是元启帝生性多疑,对皇后母子诸多忌惮,恐怕早就顺了枕边风让北境都护府易主了。
王冕一旦接管北境,无异于大周近半的国土落在褚璋煜手里。文尔言有信心元启帝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褚璋煜一提出,他便果断拒绝。北境军民忙于处理战后事宜的时候,大周军的大将军和左右两位皇子将军却每天陷在激烈的讨论甚至争吵中。
韶霞关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掩人耳目安置在沭阳的老弱妇孺们也被接回了家。匈奴人一直没能打进韶霞关,城内的平静和秩序让人觉得近两个月的围城好像没有发生过。
江重夏在逛遍了韶霞关后,终于被都护府对面的铁匠铺认领了回去,自报了四时寨暗桩的家门。没想到四时寨竟敢把暗桩明晃晃安在朝廷都护府的对面,自诩找遍了韶霞关犄角旮旯的少寨主没觉得自己丢人,反而深感自豪。铁匠铺的生意十分不错,屋里挂着摆着各式各样的铁器,刀枪剑棍、锄头镰刀应有尽有。
江重夏摆弄着一把还没上柄的厚背刀,转了半圈觉得沉扔下了,“老叔还没消息?”
铁匠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魁梧大叔。十二月是北境最冷的时候,他还把挥锤右臂的皮袄袖子褪下来,耷拉在腰上,露出古铜色的半扇膀子,随着胳膊挥动,虬结成团的肌肉泛着蜜亮的光泽。铁匠姓赵,妻子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单身一人带两个儿子。大的十七岁,叫锤子,跟父亲一样是憨厚少言的性子,此时正蹲在炉火旁添柴拉风箱。小的十二岁,小眼珠叽里咕噜的,显得比父兄机灵许多,死活不肯告诉人他叫什么,就是他从街上把没头苍蝇乱撞的江重夏领回来的。
“不是没消息,是过了山西就没消息了!”小二抢在父亲前头强调说,把对连自家暗桩都找不着的少寨主的瞧不上写在脸上,说完还送了她一个大白眼。
赵铁匠举拳头要收拾对少主不敬的小儿子。少寨主一点不见外,先他一步下手,给了小二脑袋一拳,“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赵铁匠干笑两声,“十一月北境就上冻了,天气不好的时候,今年的信能压到明年五月才到。上回来信他们已经平安过了献城,越往南走咱们的人越多,没事。”
在收到的夏侯廷最后一封信中,他们已经准备离开献城。柜柳和姬豫送方竞之回上京,夏侯廷和商姬尾童带着侯子丰走水路回齐云山。侯子丰内力深厚,离开北境三天后就清醒过来,但是内力全失,跟普通人一样,但生命安全基本是可以保证了。
自那之后半个多月,赵铁匠再没收到过夏侯廷的传信。北境气候恶劣,一进入封冻期,跟南边的通讯常常断绝。赵铁匠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肖慕却隐隐不安。眼下天气虽然寒冷,但还没出现过大风暴雪的极端天气。信件传送缓慢是有的,却不应该到了断绝的地步。夏侯廷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会隐瞒江重夏。按脚程算,他们带着商姬和侯子丰两个伤员,走水路这么短的时间到不了齐云山。那么夏侯廷不传信回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不相信沿途的暗桩。
江重夏双手撑在小二的脑袋顶上,拿他当拐棍拄着。小二烦躁的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可惜头顶受压,折腾了半天都是无用功。“幸亏您有这门手艺,不然跟家里一断联,一家老小都养不活了。伯羊那间胭脂铺,做的胭脂没人买,只能靠家里和我哥接济。”
赵铁匠挥动锤子击打在烧红的铁块上,气息平稳的像什么都没做,“这偏僻地方不比大街市,他们做买卖不容易。我知道的北边几个桩子都是自给自足,不花家里的钱。”
江重夏瞪大眼睛,大惊小怪道:“不花家里的钱?可每根暗桩都有定例的,难不成让老叔吞了?”
赵铁匠眯着一对笑眼,慈祥的对家里不管事儿的少主人说:“潼山北边几个暗桩都是老叔新插的,没有报家里,反正我们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过姑娘,咱们不是图那份定例,就是总跟孩子们说咱是齐云山的,江湖第一大帮。可若是家里没个记档,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啊!你也知道,老叔那人,丢东忘西的,得空您费心提提?”
江重夏满口答应,手底下按着的小人抬起头,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分明写着“谁稀罕当你手下!”江重夏感受到小孩的挑衅,郑重其事问赵铁匠:“叔,老二叫个啥?”
赵铁匠把打过一遍的半成品放在水里,水花刺啦作响。他憨憨笑了两声,“乡下人名字丑,图个好养活,就叫个粪蛋儿。姑娘给起个好名字?”
江重夏早笑的站不住。粪蛋儿推的她一趔趄,转身往铺外头跑。江重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薅住他领子,提溜起来双脚离地跟自己脸对脸,嘲笑道:“粪蛋儿?粪蛋儿!可惜你姓赵,要是姓杨,叫羊粪蛋儿多好听!”
粪蛋儿涨红了脸,在半空中四肢并用,挥胳膊蹬腿儿。可他哪是江重夏的对手,折腾的满脸是汗,却还是让人提着要害动弹不得。肖慕看不下去了,把粪蛋儿解救下来抱他坐在自己腿上。沉吟了片刻,看见对面都护府里白幡晃动,靖安侯和长子的送葬队伍就要出发了。“你跟哥哥叫做赵靖、赵安可好?”
粪蛋儿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赵安比粪蛋儿好听百倍,转着小眼珠想应又不好意思。他父亲和哥哥早躬身致礼,嘴里千恩万谢不停。赵靖去对面成衣铺里借了纸笔,肖慕写下他二人的名字,父子三人如获至宝。江重夏却在边上挑衅,“我喜欢粪蛋儿,回头记档就写赵粪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