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状元郎(1 / 1)
官场上睁眼说瞎话是常事,陈燕来不会傻到去戳穿,赶忙狗腿道:“都护心系百姓,下官倦怠了,倦怠了。”
邹宗钦被捧得心里舒坦,勉强喝了口泔水似的茶汤,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咱们兄弟,不必这么外道。哥哥我虽说是巡视涝灾,但老弟这儿管着江运海运,什么大阵仗没见过,无需哥哥我多管闲事。”他压低声音对陈燕来挤眉弄眼,“最近海安帮跟漕帮闹的厉害,老弟想必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听说老弟要走一趟私货,有钱咱们一起赚嘛!”
陈燕来这些年无欲无求的领着俸禄,收点船期码头来往的小贿赂,守着水运这块肥猪肉,他想贩些私货赚点外快那可比收贿赂风险小多了。可他从没走过这路,郡守们没少笑他假清高。在水运上呆了五年陈燕来都没下手,他这是疯了要在这时节捞油水?
这种明目张胆的套话陈燕来懒得陪邹宗钦兜圈子,大大方方承认道:“我不瞒着老哥,确实是要往倭国走一批货,却不是老弟的。”他贼眉鼠眼的四下里瞄了瞄,伸出一跟手指指了指天,“今上的。”
陈燕来早合计的明明白白了,元启帝走私货不是光彩的事,皇帝交给他自然是想他守口如瓶的。但邹宗钦有备而来,他若不把元启帝抬出来是过不了关的。陈燕来不怕邹宗钦泄露此事,他是个明白人,把亲家兼上司的私隐泄露出去对他没好处。
邹宗钦果然吓着了。他是有准备陈燕来不会给自己干活的,却没料到他背后有这么尊大佛。看陈燕来的样子,元启帝的买卖不是做头一遭了,邹宗钦老谋深算,知道得换个角度来下手。
邹宗钦一副得窥天机的模样,欠着肥硕的身体,压低声音说:“怪不得老弟如此谨慎。只是,我听说老弟这回打算用官船,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毕竟上头贩私货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啊!”
陈燕来谨慎的叹了口气,“唉,老哥说的可是我愁了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才琢磨定的。我不说老哥想必也能猜到,我不是头一回办这个差,这回真真是最难。以前都是用海安帮,现在咱们不给他们船期,用漕帮本是顺水推舟的事,可他们是真提不起来,给我九个胆子也不敢拿主家儿的东西出去浪啊!”
想说的话都让陈燕来说了,邹宗钦难以为继。他以前没跟陈燕来打过交道,这位水运都督的风评一向不怎么样,最高光的时候就是在十七岁上中了状元,硬是比入赘匪寨的周显祖独占鳌头时还小了四岁。陈燕来先是在山南当了两年知县,后来到献州做知州,没干满任期,就被越级擢升到水运衙门做水运都督。明面上是跳了两级,可大周的官儿谁不知道,水运都督就是个摆设,江海条子就跟漕帮海安帮自个儿画的似的。要不是有漕帮闹这一出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水运衙门是开在海安帮里的呢。陈燕来在水运衙门一呆就是五年,无功无过。让人津津乐道的只有他混不吝的性子和内宅里悍妻美妾那点八卦事儿,都知道大周有这么号官儿住在伯羊郡,却想不起来他是郡守还是县令来着。
邹宗钦早忘了他是十七岁夺魁的少年状元,还以为他很好对付,却没想到当过状元的滚刀肉更费刀。“嗯,漕帮确实不争气。可是陛下贩运私货去外国始终不好,你动用官船太点眼,老哥还是不放心。我看天也晴了,去倭国的航路不复杂,还是用漕帮的船稳妥些。”
陈燕来一副便秘的样子,“老哥哥您不知道,海上的天气那是风云变幻的。您瞧着是入了秋,该天高气爽了,可这多闷热您也觉出来了,我瞅着后面还有雨,这海上跟咱们陆地上可又是另一个样儿。我早知这个事为难,本想劝陛下等几天,可是就到了眼下这田地了。您放心,我会把事儿掩饰的好好的,不会让人瞧出端倪来。”
邹宗钦见他油盐不进,脸孔板起来,“你非要用官船也罢了,可你叫海安帮的人来押船是什么意思?你明知朝廷在打压海安帮,还让他们接触这么隐秘的工作,出了纰漏你担当得起吗?”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陈燕来可不会以为他快马加鞭的从金州跑过来是为了替他扛锅的,这点恐吓就是毛毛雨。陈燕来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淡然道:“以前的货都是海安帮走的,都护不会以为他们不知道送的是谁的东西吧?如今这形势,他们大可拿着把柄来跟我要海条子,漕帮跌了这么大个跟斗,正是要挟的好机会。可沈堂主满口应承,只字不说从前不问今趟,更没提海条子一个字,人家坦荡至斯,我又如何做小人呢。”
邹宗钦碰了一鼻子灰,揣着气鼓鼓的肚子回了驿站。还没来得及对驿站简陋的布置表示不满,随从带个外人进来报信儿,说淮王在伯羊郡。邹宗钦顿时头大如斗,盯着来报信的漕帮帮众,恨不得塞进灶膛烧干净毁尸灭迹,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消停,还偏让他知道这么多机密。
外人都道淮王的岳丈受封南境都护,乃是一方诸侯,是淮王殿下强有力的助力,翁婿之间应该互为支撑才是。可实际上,两人关系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融洽,虽说不上交恶,但也算互相看不上了。
邹宗钦从女儿那里探听到女婿南下了,猜到他的目的就是笼络江湖各大门派。当初程起湛助邹宗钦围剿昆山,虽说招了元启帝不待见,但到底还是抓住了公孙良。褚璋煜明知他跟程起湛交情不浅,到了南方却不让他出面拉拢漕帮,反倒借厉风堂的手搅和了程起湛的英雄会,这是摆明了瞧不上自己老丈人看重的人。邹宗钦生了一肚子气,再懒得打听女婿的行踪了。
程起湛觊觎海运良久,帮邹宗钦处理了广腊之后,便提出帮他吞下海运的要求。海安帮会做人,每年上给本地官儿们的供不少,但要说有多敬重却谈不上。西、北两境的都护都是侯爵,唯有邹宗钦,当着皇后嫡子的老丈人却连个男爵都没混上。广腊事后,褚璋煜对他更是忽略不计,连带着女儿在后院也受屈。邹宗钦一咬牙,管你想拉拢的是谁,我先把自个儿的权势拿到手再说,等他把江运海运都捏在手里,看那毛脚女婿敢不上门来赔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