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1 / 1)
呆坐在咖啡馆一角,我许久不能缓过神来,恍如一棵僵死的枯草,只等那最后一阵风,将我连根拔起。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渺小和无力,无力到甚至连手中的咖啡杯也握不起,连眼前的几张纸也撕不碎。
是啊,人这一生,该渡的劫迟早会来,没有办法躲避的,你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它不存在,但它永远不可能不来。这或许就是小芳所说的那把命中注定的刀子,今天它终于插到我的身上。
我没有再回公司,一个人驱车出了东城,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以去哪里,我只是无法停下。就如同此刻我脑中那一帧一帧的画面,过去,现在,未来,永无停息的往复翻飞。这或许就叫作失魂落魄吧!神魂枯槁的我早已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该有多好啊,倘若这一切都不存在,我宁愿就此不再醒来,我愿意把自己的皮囊和灵魂永远埋葬在那雪山之巅,无可轮回往生,万劫不复。
车子终于没有了去路,在一座山顶的断崖边停下。我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更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应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吧!除了错乱丛生的野草,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不过多好啊!这不正是我想要寻找的地方吗?没有一个人,没有半点喧闹,更没有是与非。
我拼力爬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疲累地躺下身去,瞬间一股剧烈的灼热传至后背,这块岩石被烈日炙烤的犹如一团火,我似乎都可以闻到背后皮肤烧焦的味道。可我并没有打算起身,相反,这种灼烧的痛感却令我异常兴奋,于是我尽可能的伸直身体,将四肢和脑袋都尽量接触其上。刹那之间,一股股热流从我的背后四面八方涌来,在那近乎窒息的蒸腾之中,我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烈和平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体内燃烧,心神在虚空翱翔。真的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畅快,我恨不得让灼痛来的更猛烈些。于是我疯了似地大笑着,撕声歌唱着,朗声高诵着一首首壮怀激烈的古词——满江红,赤壁怀古,短歌行……
直到那背下岩石渐渐冰冷,直到那西天之际放射万里红光,直到我的双目所及已是灿烂星河,直到我的脸上铺满泪痕,直到我的喉咙里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我大约是癫狂了!似傻非傻,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悲痛,矛盾,绝望,愤怒,失落,一股脑地充斥于胸。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躯体都要炸裂了。
不知不觉中,我又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她曾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恍惚中我觉得此刻她似乎正坐在我的身旁,静静望着我,拉着我的手,暗抹自己的眼泪。就如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妈妈说了很多话,我大多都忘记了,我唯一能够记住的就是她含泪所言的“恩情”。她说,出身权势的人用权势报答恩情,出身富裕的人用钱报答恩情,而出身贫寒的人,唯一能够报答别人恩情的就只有皮囊和生命。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在妈妈心底,她认为杨曼一家对我是有恩的,因为在她看来,是他们帮我买了房,给了我一个像样的家,乃至美好的人生未来,在她眼里那便是世间最大的恩情。直到今天,我也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一直都推脱不愿来到城里,即使偶尔来了,也不愿多住几天。原来,她不是不想,不是不惦念我和小泽,而是她心中的“恩”让她选择离开。她认为自己的远离和退出就是报恩。
可她不知道的是,现在我也要离开了,不仁不义的离开了。只是我不知道我的恩有没有报完。或许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一个对得起的人。我对不起杨曼,因为我辜负了她的期望,三十五岁还是个小职员;我对不起杨曼的父母,因为我没有挣回他们要的脸面;我对不起小泽,因为我没有给他完满的童年;我更对不起妈妈,因为如今她仍旧孤身一人活在那间低矮破旧的砖房……
我到底该怎么做,该何去何从?
我就如同那山峦的风,在这个无尽的黑夜,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到何处去,更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倘若果如人言,那漫天星斗就是世间之人,我想,我应该就是最远最暗的那一颗吧,又或者我只是一颗被淘汰的流星,根本不配闪耀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