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叫化子（1 / 1）

不过，回想起来，龚云飞最得意的，还是砸祥哥屋顶这事儿。这缺德事儿，他不仅干过，还干过无数次。

小云飞经常趁他家没人时，往他家屋顶上扔大石块，石块把土制的陶瓦片砸得稀巴烂。为此，祥哥的老父亲都成了卖瓦厂的常客。

卖瓦厂的老板大金牙一看他来就烦。原因无他，别人家是整车整车地买货，他倒好，腆着一张老脸，朝你嘻嘻一笑，露出一嘴大黄牙，手里晃着几张毛票，说要买五片或六片瓦。

那样子，令人感到心里不舒坦，极不舒坦。

刚开始，大金牙不耐烦地说：“我不差这几片瓦钱。你别来寒碜我。免费送你，拿去！”

可是，小云飞那阵子放暑假，天天闲得发慌，不久前，他靠一双经常逃跑的飞毛腿拿到了两块田径赛金牌，他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扔着石块儿玩当作练臂力，等下次运动会上扔铅球露一手，于是，扔石头的次数就有些多。祥哥爸爸跑瓦厂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瓦厂老板送了几次，就想赶人。可是人家也不是想白拿，只是当初你自己不好意思收他几片瓦钱。现在你赶人家走，理儿说不过去。可是，收他几片瓦钱，手握那几毛钱的感觉不对劲，他堂堂一个砖瓦厂老板，不说是z城最有钱的人，也是z城数得上名号的人，现在，他手捏对方递过来的几毛钱，这感觉十分别扭，这与他的身份不符，也跟他脖子上缠着手指粗的金项链的形象不符。于是，瓦厂老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问题。

如果不收，这违背他唯利是图的本心。他心里会不好受。收，心里也不好受，可毕竟手里还捏着钞票呢。最后，砖厂老板决定收。

祥哥的老父亲一开始就知道是小云飞砸他家的屋顶。他曾想要抓住小云飞胖揍他一顿，但是，小云飞那时已经跑得飞快，他只能望着他的背影骂他祖宗十八代；他曾试过找龚云飞的祖宗——龚大河抱怨，龚大河只顾着埋头吧唧吧唧地抽着烟，陈红珍冷冰冰地问了一个问题，就让他再也不敢登门：“小云飞咋专拣你家的屋顶砸？”祥哥的老父亲便自知理亏。他知道如果深究下去，他家的屋顶恐怕就不应该是被砸几片的问题了。他回去后，又把祥哥胖揍了一顿，然后继续往砖厂里跑。

一开始，他发现砖厂的金牙不敢收他几毛钱，他便有种占便宜的快感，感觉屋顶被砸也不是什么可在意的事儿了，毕竟他只是爬上屋顶添补一下瓦片，费不了多少功夫，反正瓦片也不用掏腰包，他不心疼。再说，那没砸烂的几片瓦片，顺手也换成新的瓦片，也不赖。反正瓦片也有拿剩的。

过了一段时间，眼看金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这便宜不能再占了，于是，乖乖地掏腰包拿出几毛钱来买瓦。金牙接过了他的钱，他看到平日不可一世的金牙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卑微，他的内心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那个年代，砖厂的金牙是村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平时就喜欢拿鼻孔对人，总显出高人一等的模样。阳光下，他的金牙金链金戒指都快要闪瞎人的眼，祥哥的老父亲的眼睛也早被闪红了。面对金牙，他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从身体到灵魂深处的自卑感。可是，当金牙收他的几毛钱瓦片钱时，他感到他和金牙的身份换过来了。

金牙收了他的几毛钱，那伸出的胖手指，似乎还透露出几分倔强的自尊，但是，大金牙向他伸手了！为了几毛钱！他大金牙，戴着手指粗的金项链却跟他伸手要几毛钱！他几乎是带着几分傲慢地施舍这几毛钱。因为这几毛钱，大金牙在他眼里成了叫化子！那一刻，他是主儿，他是上帝。祥哥的老父亲不动声色地享受着这几毛钱带给他的快感，他觉得这几毛钱的瓦片钱花得真他娘的值！

于是，他依然在砖厂和家里之间来回地跑，勤快地修补着屋顶的瓦片。哪怕后来小云飞结束了暑假，再也没空扔石块练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