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另类(1 / 1)
陈红珍原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她家在镇里开了一家中草药店。当别的女娃娃在田地里像牛马般劳作时,她用植物红汁把自己的指甲染得像血一样红,然后用长如青葱的长手指抓着中草药包。少女时代的她挽着乌黑的发辫,往柜台里一站,就是整个镇子上最动人的风景。
只是,她出生在一个倒霉的年代里,于是,原本属于她的幸运变成了枷锁,最后,她不得已走出了闺房,告别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倒霉地嫁给了一个别人眼中无比幸运的老龚。
老龚原是陈红珍爷爷家的佃户的儿子,他第一次见到陈红珍的时候,他七岁,陈红珍九岁。当时的他是跟着爸爸去交佃租,一看见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就被深深地迷住了。后来,每次去陈家,老龚都会跟着去,后来,新中国成立了,陈红珍的父亲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大地主,在众叛亲离的时候,只有老龚家送来救命的粮食,后来,老陈家逃的逃,死的死,失踪的再不见人影,最后,只剩下陈红珍一个人,老陈东家在临死前,把陈红珍委托给老龚爸爸,老龚从此称陈红珍为姐姐,后来,成了他的结发妻子。
老龚宠陈红珍,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别的不说,你只消看看陈红珍还染得红红的手指甲,你就知道她跟村里的其他妇女不一样。陈红珍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特殊礼遇,她在村里从不掺和那些女人的八卦,她最喜欢哼着小曲,在家里小院晒太阳,如果那一天,你看到她背上小竹箩去山上采山草药,那一定是村里的某个孩子不舒服了,她把不知名的山草药熬成各种黑乎乎的汤,给那些可怜的孩子喝下,等孩子好了,感激涕零的母亲带着礼物找上门来表示感谢,她却又把大门紧紧拴上,然后眯着眼在院子里晒太阳,任凭你说什么也不回一句话,如果你执意要在门上挂上礼物,等到第二天,一看,东西还挂在那儿呢。一直等到东西都腐烂了,陈红珍也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慢慢地,大家也就知道了陈红珍的心性,再也不在门上挂东西了。
在这个小渔村,陈红珍一直是个很另类的存在。说来也奇怪,所有女人喜欢或善长的事,她都心存一种天然的反感。例如别的女人都能下地种菜种田,她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别的女人在池塘边洗个衣服,无论是拧、捏、提、拉,哪个动作都甚是干脆利落,衣服甩在水面上,啪啪响,让人听了就觉得爽快;结果,她倒好,她能把自己甩进池塘里去;别的女人有了地就能种出菜来,她却无能为力;她能认出各种中草药并记得它们的药性,可她永远记不住各种蔬菜的名称;她不喜欢做针线活儿,不喜欢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然后冠以“朴素”,在她眼里,只有“美丑”二字而已……这些“另类”让她在村里的那些女人们看来,真是一无是处。可老龚知道陈红珍的好,例如别的女人喜欢嚼舌根,她是从来不掺和的。他喜欢耳根清静。就凭这一条,老龚就觉得难能可贵。
每次老龚出海打渔前,都要给陈红珍准备好足够的干粮。陈红珍不喜欢下厨房,或者说,她不善长下厨。有一次,她想去厨房煮个面,结果差点把房子给烧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不踏足厨房,除了熬中药汤。好在,对于吃的,陈红珍倒也不挑剔。老龚给什么吃什么,在她眼里,食物就是食物,它和其他的东西的不同,无非是能吃和不能吃,本身不存在多大的差别。
有一次,老龚给陈红珍煮了一条鱼,错把醋当成了酱油,结果陈红珍眼也不眨一下,就吃了。老龚后来怀疑陈红珍是不是没有味觉,可是每一次他放屁,陈红珍的反应又让他总以为自己放了一个类似“核弹”级别的屁。
“爷爷,味觉和嗅觉是两码事儿。”龚云飞曾经提醒老龚,味觉是舌头干的事儿,嗅觉是鼻子的营生。可是老龚不理会,舌头干还是鼻子干,不都是与味道有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