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4
第四枚被埋于无法安眠之人棺中
玫瑰夫人咬破指尖,用深红涂抹出红唇,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倨傲地挺起胸膛,像是踏上皇位一样端庄尊贵地走向了国王,而后她抖开破旧灰败的裙摆,完美无瑕地行礼,就像是当初她一袭华美红裙走到国王面前时一样。
“只要是花就会有开败的那一天,但也只有花能盛开。”母亲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她说的话却清晰地在耳边,像是撕咬着,让她的耳膜都痛了起来。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如同洋娃娃,一双如天空般澄澈的蓝色眼眸映照出那个女人的身影,摇晃的模糊的却可以被称之为娇美的身影,仅仅只是不带颜色的形状,却勾着人的心。
“陛下,我是玫瑰夫人。是您最偏爱的红玫瑰。”玫瑰夫人抬起头,仰视着国王,曾经耳鬓厮磨的恋人只存在于无人知晓的床第之间,但是她依然像那时一样,用炽热的目光呈上浓烈到极致的情绪,将君王扯入她构筑的浪漫幻境:“但您不是我的偏爱,是我的唯一。”国王看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寒凉,可她并不在意,她甚至有些傲慢地勾起嘴角。半晌,国王低下了他的头,他眉间是岁月的趟过的刻印,谁能不畏惧冷漠的岁月,它无论贫穷富有都毫不留情,因此他眷恋这些年轻的躯壳,以及那之下滚烫的青春活力,可是他更畏惧地是手中的权柄的旁落。于是他像是想要恶意作弄抑或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说道:“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
国王没有看过玫瑰凋谢。他发现原来玫瑰的凋谢仅仅是刹那,它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花型,但颜色迅速消亡,如同干涸的血液。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青春消亡,预示着他的命运,他召来侍从,无需言语,对方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当玫瑰夫人被拖下去的时候,玫瑰夫人终于开口:“陛下,那是我的孩子。”
“我为我的孩子,挣一条出路又如何!”玫瑰夫人凄厉地喊叫着,她的身上有着一种绮丽,是易碎的琉璃,云销雨霁的虹光:“您不信吗,我没有骗过您,那枚银币曾经在我的身上。”
“孩子是无辜的。”
或许是玫瑰夫人临走时的那一眼,让他想起过往,抑或只是君王的平衡之道。
他下令,清查。
踏着最爱的情妇的血与儿子的死,他有些恍惚,经年的风霜呼啸而来,而后又呼啸而去,他是人间的帝王,也仅仅是人间的帝王。
(5
第五枚被祭于无妄冠冕之人碑前
神,从来不会怜悯世人,他们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碾碎蚁群。
但是身为神的使者,伊约从来没有质疑过神的必要性,否则自己怎么能从一个平民,变成万众瞩目的主教候选。他甚至想过,神的存在就是为了自己攀登到权利顶点所构建的假物,沉溺于背德与无信仰的真实与众星捧月的假面中,他越发觉得快活,众人皆是愚钝,众人皆是虚妄。他与众生一样肮脏又恶贯满盈,所以他心安理得。
可他见到了天使。
那天下着大雨,他撑着一把伞,一边咒骂着无常的天气,一边推开教堂的门。风席卷雨滴而入,卷起了伊约的长袍,他慌忙地整理衣服,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轻笑。他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金发男孩,虽然是阴雨天气,些微的光透过彩绘玻璃为他镀上流彩,他保持着双手合十的期待状态,转过身看着伊约,眉眼带笑。是春天沾湿了他的唇角,攀扯出新芽;是夏夜坠入他的眸子,闪烁出群星;是秋水浸透他的皮肤,波动出透明;是冬阳温养了他的头发,飘动出流金。他又转过头,看着圣母像,低头祈祷。伊约感到喉咙有些干涸,他甚至不明白此时溢出的什么情感,它是简单到了极致的欣赏,反而让伊约惶恐,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会拥有这么简单纯净的感情,他巴不得自己其实有那些个奇怪的癖好,总好过他感觉被一束温暖的光灌入心中,黯淡的天光都被剥去薄膜,露出真实温暖的世界,不带有任何恶意的,赤裸地躺在他地面前。他向前走去,那个男孩转过身来,笑着看着伊约:“神父,你的衣服湿了。”而后他拿出一块丝帕递给伊约,离开了教堂。伊约抖开那丝帕,看着上面皇家的刺绣,想到了来人是谁。
玫瑰夫人的儿子,第七皇子。
伊约曾经听过很多次第七皇子的名字,无论是施粥还是赈灾,去孤儿院或者是养老院,他的名字总与善行挂钩。伊约总觉得这不过是为了皇位或是其他东西的权谋之术,但是当他见过第七皇子之后,他相信这不过是善心罢了,就像他毫无芥蒂地把带有自己标识的丝帕给一个陌生神父一样,他对这个世界有着近乎孩子般的天真,或是纯粹。皇太子需要教会的支持,正如伊约需要皇室的认可,但是双方总是留有余地,但在伊约遇到七皇子不久后,皇太子也见了伊约。
皇太子一直是一个温和的人,或者说他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无论是奴隶走卒还是王公大臣,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尊贵,或者,一样的低微,反而因为这样的态度,他在平民中也颇有人望,可那次见面,皇太子不像之前一样,他单刀直入:“伊约牧师最近见过第七皇子吗?”“是的。”伊约并不好奇为什么皇太子知道,他只是好奇毫无继位可能也毫无野心的第七皇子为何会出现在皇太子的视线范围。”“玫瑰夫人拿到了那枚银币。”皇太子说道。伊约一愣,他清楚那枚银币的分量,但他仍然开口:“不过是一枚银币罢了,皇太子不必如此。”“难得听到牧师如此说话。”皇太子笑了,四周的空气却凝固了,伊约这才冷静下来,说道:“一枚银币不重要,重要的是握着银币的人。”他从怀里拿出丝帕递给皇太子。皇太子嗤笑一声,并没有收下,反而选择了离开,他本就不需要这样的零碎,那一刻他或许只是想要在其他人那里证明,玫瑰夫人也好,第七皇子也好,都不会被人选择,而只有自己才是众人唯一的选择。
伊约如愿获得了教皇的青眼,可是他知道,他早就满身罪恶,因此他甚至只想把那唯一的纯洁抹去,只为了自己带上冠冕,如他所愿传来了第七皇子的死讯。
可内心之中,仍有悸动。
他恍然间觉得什么地方错了,他觉得自己有过刹那获得幸福的机会,只是那个机会泯灭在他满身泥泞下了,如同火光消失于雨夜。
他用皇太子送来的酒咽下药丸,将第七皇子给他的丝帕放入圣经之中,而后亲吻十字架,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