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二(2 / 2)
武尽忠眯着确认道:“蜀中,姓孟的?除了这些,您还记得什么吗?”
老周再次摇头:“时间太久了,我也只记得这些……”略顿了顿,老人才又继续开口,声音中已满是悲凉:“尽忠,你兄弟死的冤啊!”
看着老爹泛红的眼眶,武尽忠也开始了回忆……
因为裁缝铺的大火迟迟不能熄灭,连累着附近的几家商户也都受了损失。因为这火来的诡异,以至于街坊们没人再敢睡觉,全都挤在街上窃窃私语,再到后来,甚至有传言说叛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
老周父子都是军人,武尽忠更是禁军的军官,自然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叛军。可毕竟出的乱子太大,他也担心皇城那边儿会出问题。
所以,武尽忠也顾不上相亲,第二天一早就要赶回军营。才出家门,他就发现街上到处都是巡城的官军,通过坊门时还受了盘查,若非他有禁军的腰牌,坊官根本不肯放行。
街上到处都是提着行李准备出城的百姓,只有武尽忠单人独骑向着皇城逆流而去。
路过皇城时,确实见到禁军的布防比平时更为严密,哪成想,他才到禁军大营,立时便被同营的军士关了起来。
先还以为只是非常时期的隔离审查,可直到下午也没人过来找他问话。一直等到天擦黑了,才有相熟的军士传来消息,说他兄弟周尽孝在戍卫宫禁时饮酒误事,被贼人趁机摸进了皇城,后又逃窜至东宫,险些酿成大祸,虽然周尽孝和其他几位将官都被贼人砍了脑袋,可天子震怒,仍要杀这几家的满门才肯罢休。
军士说完便悄悄走了,只留下武尽忠一个人顺着门框无声滑倒。
怎么可能!周尽孝根本就不会喝酒,又怎么可能会在值夜的时候醉酒误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想到这里,他便想求见殿前司马薛长河,却得知薛大将军一早便去面圣,此时不在营里。想要打听东华门的情形,却被告知东华门的禁军没有活口,三十人的队伍悉数被人斩杀,并且,现场几乎没有搏斗的痕迹,队正周尽孝更是连刀都没拔出来便被人砍了脑袋。
这一刻,武尽忠的心彻底凉了。
周尽孝不会喝酒,可手上的工夫却十分了得。寻常三五个军士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刀没出鞘便被人砍了脑袋?禁军虽然不比前线的斥候那般勇武,可也是从京城各营之中选出来的好手。想要悄无声息的杀死三十个禁军,这简直绝无可能。
除非,是禁军与人同谋,事后才遭人灭口。
难怪自己会身陷囹圄,难怪天子会勃然大怒。
想到这里,武尽忠忽然笑了——他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会与人合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事已至此,哪还有人肯听自己辩解?甚至于,这醉酒误事的罪名也是上头有意安排安排的。
若是醉酒误事,只要严惩相关人员即可,可若是兴兵谋反,只怕整个禁军都会受到牵连。
就在武尽忠已经准备等死的时候,殿前司马薛长河却带回了消息——幸得北堂云生等老臣劝解,说大星西坠本就是凶兆,此时更不宜再行杀戮,故而免了周尽孝等三十名士卒的抄家之罪,不过,作为周尽孝的哥哥,武尽忠也不再适合留在禁军,即日起,革去军职永不录用。
离开军营的那天,武进忠的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之外,便只有怀中的一罐骨灰。东华门的守军被定了失职之罪,所以,那三十具尸体堆在一起被焚化的,收敛骨灰时早已分不出彼此,只随便搓了一罐就递给了武尽忠。
接手的时候,那罐子热得烫人,武尽忠却不管陶罐把皮肉烫的冒油,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将军百战应先死,壮士马革裹尸还。身为军人,他们早把生死抛在了身后,可这种死后还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死,实在是窝囊。
如今这罐骨灰就摆在周家的香案上,顶着周尽孝的名字受着他们父子二人的祭奠。
“爹,先吃饭吧,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必急于一时,儿子如今是云骑卫了,怎么也要想办法给尽孝沉冤昭雪。”
武尽忠一边安抚老周,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找陈影开口。天火的案子还在大理寺的手上,而且似乎有传言,说天子将奉国师做法以除灾厄,若是在这当口贸然提出异……
听干儿子这么一说,周老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心里难受得厉害,再也吃不下东西:“尽忠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兄弟的事儿,会不会早就没人记得了?”
武尽忠闻言也是一阵蹙眉,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禁军当中确实有不少人受了处分,可总还有几个留在京里的老人,我记得当时的参军牟兰城如今就在兵部,他是我和尽孝的顶头上司,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忘了这事儿。”
“牟兰城啊……”周老汉念叨着牟兰城的名字,脸上慢慢现出愁苦之色:“我记得他还来咱家吃过面呢,如今竟然都到兵部当官了……就算你是云骑卫了,也不好直接去问他吧?”
武尽忠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这是公事儿,等我禀明了陈将军,他自然会有定夺,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