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1 / 2)
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在了他的额头上。
陈亦庸梦见了父亲母亲,梦到了自己小时候一家人居住的那间破旧瓦房,梦到了妻子幺幺,也梦到了神鸟族的众人。从他小时候上学,一直到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经历在他梦中一一回放,一切都那么真实,如同他的人生重来了一遍。
当他梦到父亲去世、母亲失明时,悲痛充斥着胸臆;当梦到幺幺时,心中十分温暖甜蜜;梦到自己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留下母亲和幺幺在原本的世界里时,他焦躁不安,心如油煎;梦到在那万丈悬崖上挣扎求存时,对深渊的恐惧和对神鸟族众人的感激交织心头;当他梦到与羊满二人深入蝙蝠洞,遇见那只巨大蝙蝠时,眼看着那蝙蝠张着血盆大口向羊满咬去,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叫。
“啊!”
这叫声虽然充满惊惶之意,但依旧清脆悦耳,乃是女音。
当时蝙蝠洞中只有自己与羊满二人,这女音从何而来?陈亦庸瞬间惊醒。
再看时,蝙蝠洞消失了,羊满和那只巨大的蝙蝠也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无际的宇宙之中,他的上下左右都是无尽而深邃的黑暗,只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团柔和的白光。
陈亦庸一眼看出,那白光正在由强变弱,迅速消失。此刻既身陷绝地,焉能放过唯一的生路?陈亦庸来不及细想,一头向那白光冲去。
不知为何,陈亦庸此刻身法出奇地快,脚下刚起步,身子已如流星般划过数十米距离,迎面撞到了白光之上。
陈亦庸本以为白光是这黑暗世界的出口,谁知一撞之下,却听见“哎哟”一声痛呼,那白光之中有什么东西被陈亦庸撞了个满怀,陈亦庸不知所撞何物,双臂自然合拢,将其抱在怀中,只觉触处甚是柔软,待要定睛细看,眼前白光一晃,“砰”地一声,面门上重重挨了一击,顿时鼻子发酸,眼前金星乱冒。他大吃一惊,双手用力将怀中之物推出,身子奋力后跃,与之拉开了距离,凝神以待。
细看之下,陈亦庸这才发现,原来被自己撞到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衣着华丽,体态姣美,肌肤白皙。虽双眉倒竖、杏眼圆睁、满面怒容,却让人不见其嗔、反觉其俏。
而陈亦庸看到的白光,便是从这少女周身散发出的,虽在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那白光依然柔和温润,并无丝毫刺眼之处。
陈亦庸满肚子问号,刚想说话,就见少女身形一晃,迅捷无比地向他袭来。陈亦庸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脸上、胸口、小腹三个地方几乎同时被少女击中。这三击力道极大,陈亦庸闷哼一声,身子向后飞出了数十米,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只听那少女骂道:“臭流氓,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手动脚!”
陈亦庸莫名其妙被揍,几处被打的地方剧痛,一时说不出话。他心中有气,对少女顿时好感全无。心想此刻身陷绝地,这少女显然是脱困的关键,无论如何,必须将这少女拿下。他强忍着疼痛,双手一按地面,双脚用力后蹬,身体如利箭蹿出,向少女扑了过去。
陈亦庸原以为要奔出六七步才能扑到少女身前,谁知这么一蹿之下,身子居然直射向前,竟从少女头顶飞了过去。少女惊奇地“咦”了一声,不待他落地,一伸手抓住了他脚踝,在空中甩了两圈,“砰”地一声,将他狠狠平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背后着地,摔得陈亦庸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陈亦庸顾不得头昏脑胀,用另一只脚去踹少女抓住他脚踝的手,少女将手松开后退了一步。
陈亦庸怕少女趁机攻自己下盘,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哪知再一次用力过猛,这一挺身飞得过高,变成头下脚上,后背完全暴露在少女眼前,陈亦庸心知要遭,果然少女一脚飞踹,正中后腰,陈亦庸再次被打飞出去。
陈亦庸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力量突然间变大了数倍,他心中又惊又喜,不知何以如此。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摆开架势,口中喝道:“臭丫头,吃我一拳!”控制力道,脚尖轻点,身体再次向前狂飙而出,这一次果然平稳了许多,刚好落在少女身前,正准备一拳直取对方面门,忽觉不妥,对方只是个柔弱少女,自己如今力量这么大,这一拳下去,岂非要弄出人命?想到这里微微犹豫了一下,拳速变慢。
少女轻轻一笑,侧身稍避,让过拳锋,跟着脚下一绊,陈亦庸一个踉跄扑空,少女回肘一击,正中陈亦庸后心,陈亦庸站立不稳,“噗通”摔了个狗啃屎,连忙几个翻滚,起身跳开。背心挨这一肘,又是钻心地疼。
陈亦庸暗骂自己蠢猪,这少女应付自己的攻击轻松裕如,如老叟戏顽童,攻出的每一击都又重又狠,砸在自己身上就像铁锤一样。看她神色中颇有轻蔑之意,显然还未尽全力,这哪是什么柔弱少女?分明是个厉害无比的狠角色,自己若再轻敌,只怕要永远身陷这黑暗绝地了。
想到这里,陈亦庸神色凝重,再次摆好架势,控制蹿蹦跳跃的力道,双拳如疾风骤雨般向少女攻去。少女站在原地未动,举手挡架,数招之后,一带一推,再次将陈亦庸摔飞。
陈亦庸爬起站稳之后,再次上前攻击,数合之后,又被一脚踹飞。
如是数次之后,陈亦庸渐渐蛮劲发作,脑子里再也不想别的,一心一意只要把这少女打倒,他愈败愈勇,身上也不知被少女踹了多少脚,揍了多少拳,始终酣战不退。
少女原本只想报陈亦庸那一撞一抱之仇,揍了对方三拳一脚后,被轻薄之仇便算报过,她想抽身而退,谁知竟被陈亦庸卯上了。她有心给几下重的,让陈亦庸倒地不起或知难而退,但她出手力道越大,陈亦庸抗揍的能力也跟着越大,对其他人足以致命的攻击,陈亦庸挨下之后不过是一阵龇牙咧嘴,揉揉挨揍的地方之后,马上又再次冲来,让她实在无暇离开。
少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过重,把陈亦庸打傻了,此人竟似不知疲累为何物,被击飞上百次后还能不断发起冲锋,且攻击之时速度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大,让她不得不逐渐加重出手的力道。她心中明白,自己才是理亏的一方,这么大力殴打陈亦庸,让她颇感不忍。
再一次击飞陈亦庸后,少女叫道:“住手!别打了!”
陈亦庸听而不闻,再次向她冲来,少女一矮身,陈亦庸袭向少女头部的双手走空,胸腹大开,少女左手勾其下颌往后带,右手在陈亦庸腹部一按一托,陈亦庸的身体在惯性下转着圈子从少女头顶飞了出去,横着摔在了地上。
少女又叫:“别打了,我不是你的敌人!”
陈亦庸一骨碌爬起身,再次冲来。
少女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骂道:“你是个聋子还是个倔驴?叫你别打了!”边说边再一次将陈亦庸踹开。这一次她脚下力道又加重了两成,满以为能让陈亦庸稍微躺一会儿,谁知陈亦庸只是在被踹的地方摸了摸,复又冲来。
少女察觉出异样,边招架陈亦庸的攻击边仔细观察,却见陈亦庸此刻已变了副模样:双眼通红、额上青筋暴起、鼻孔一张一翕、两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面目狰狞如欲噬人的恶鬼,似乎陈亦庸已把她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少女吓了一跳,叫道:“喂!我跟你无冤无仇,不过是揍了你几下而已,你、你干嘛这么恨我?”
陈亦庸依旧不答话,只是拼命地攻击,招招直取要害,状如疯魔。
少女心中来气,道:“好!既然你这么想杀我,我也要动真格了!”轻斥一声:“网!”少女身周的白光突然分出无数丝线,如有生命般在空中交织起来,眨眼间形成一张巨大的绳网,陈亦庸一头撞来,立刻被绳网裹了个严严实实。绳网自动收缩,将陈亦庸包成了一个粽子,陈亦庸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少女又道:“剑!”白光又分出一缕,凝成一把长剑。少女用剑尖指着陈亦庸咽喉,喝道:“说!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想杀我?”
陈亦庸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女,嘴中赫赫直叫,如困兽嘶吼。
少女瞧了半晌,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叹了口气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气性这么大!梦里跟人打个架,竟也能打得红了眼睛、连神智都不清醒了!算了,我出去把你唤醒吧,再这样由着性子闹下去,你可别真变成野兽了。”说着她松开长剑,长剑变回一缕白光自动融进了她周身白光之中,然后她闭上了眼睛,身周白光开始黯淡下去。
绳网中的陈亦庸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绳网上,奋力撕扯。
“咔”!
少女脸上闪过痛楚之色,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亦庸。
后者咬断了绳网上的一根细绳,材质似棉麻的绳索,断裂时却发出宛如琉璃碎裂的轻吟。陈亦庸将断绳扯下并吞入了口中,竟直接咽了下去。破了一个小口的绳网如水晶般炸成一蓬光尘,缓缓回归到少女身周的白光中。
陈亦庸从地上弹起,双手一合,叉向少女咽喉。少女从未见过能破碎自己这张网的人,心中有些慌乱,见陈亦庸疯虎般扑来,一时未及闪避,情急之下信手推出,速度稍慢,陈亦庸变叉为抓,牢牢扣住了少女双腕。
不知为何,陈亦庸此刻的力量又猛涨了一大截,少女被抓住双腕后使出全力竟也挣脱不开,她连用十几种巧劲,带得陈亦庸身子左右摇晃,陈亦庸双腿微屈站稳脚步,始终不肯松手。
少女无奈,叫声“得罪了!”一记狠辣的膝撞撞在了陈亦庸腹部,这一下她是全力施为,只听“咚”地一声巨响,整个黑暗宇宙被这记膝撞震得一颤。再看陈亦庸,依旧毫发无伤!
少女大惊,以刚刚她这一击的力道,对面便是座石山,也已碎为微尘了,眼前这小子竟若无其事地抗下了,他何以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厉害?
这时,陈亦庸身子后仰,少女一眼看出这是在蓄力,下一刻一记凶狠的头槌就会向自己砸来。
少女叫道:“火网!电网!”
白光再次变幻出两张大网,第一张网燃烧着熊熊火焰,老远就能感觉到火焰中蕴含的恐怖高温;第二张网上呲呲啦啦地银色电弧不断闪现。
少女又叫:“盔!”
少女头上凭空出现一顶覆盖住面门的女武神银盔。
陈亦庸蓄力已毕,一头槌撞了上来,火网立刻将他头部裹住,发出了红烙铁烙在皮肤上时特有的“嘶嘶”之声。随即电网也将他头部裹了进去,他头上短发瞬间根根直立起来,隐隐能看见电流在他肌肤下窜动。
但陈亦庸这一记头槌却没有丝毫停顿之意。少女冷哼一声,也是一头砰了上去。
“咚——”又是一声巨响,双方的脑袋都不由自主向后甩开,随即少女头上银盔化作光尘消散。少女摇了摇头,这一下撞击着实让她有些头晕眼花。
陈亦庸二次蓄力。
少女不敢再以头对撞,恶狠狠叫道:“盾!”
一张厚厚的铁盾出现在二人中间。陈亦庸又是一头槌砸了上去,“轰”地一声,黑暗宇宙再次震颤,铁盾也碎成了光沫。
少女刚松了口气,对面的陈亦庸开始第三次蓄力。
少女咬着牙叫道:“剑盾!”
厚厚的铁盾再次出现,这一次盾面上插满了锋利的剑尖。陈亦庸若再不管不顾撞来,只怕还未碰到盾面,便已被盾上的剑尖洞穿了头颅。若非万不得已,少女实在不愿用这种手段对付陈亦庸。她只盼陈亦庸此刻还能留有一线清明,看清眼前密密麻麻的剑尖。
陈亦庸虽然圆睁着双眼,但却对面前的剑盾视而不见,仍然是毫不犹豫地一记头槌撞来。少女再想撤盾已然不及。
“轰——”
剑碎!盾碎!宇宙摇动,陈亦庸头面之上被剑尖刺出数十个创口,露出内里的森森白骨,淋漓的鲜血将他已被火网和电网烧黑的狰狞的面孔染得犹如地狱恶鬼,望之令人胆寒。
陈亦庸身体后仰,又一次蓄力!
少女眼神中终于流露出恐惧,高声惊叫道:“住手!住手!陈亦庸你快醒醒,别打了,陈亦庸——”
眼见陈亦庸一头撞来,避无可避,少女恐惧已极,闭上眼尖叫起来。
“啊——!”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凶猛劲风从少女面颊旁呼啸而过,她感觉脸上被溅了许多温热的液滴,但预想中的暴烈撞击却没有到来。
少女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与她几乎脸贴着脸,眼对着眼。
“哈——哈——哈——”陈亦庸大口穿着粗气,那湿热的气息直喷到少女的脸上:“哈——哈——,谢谢你、哈——叫醒了我,哈——哈——你怎么知道、哈——我叫、陈亦庸?”
少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一时说不出话。
陈亦庸又问:“你、哈——哈——,你怎么、不说话——哈——脸、脸上,哈——好多血,受伤了、哈——吗?”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脸上白光一闪,血渍已消失不见。少女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这张脸上的疯狂和狰狞已经消失了,线条变得柔和起来,虽然红中带黑显得十分肮脏,但那双褪去血丝的双眼却亮晶晶地,透露着温和的关心。少女脸上微微发红,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陈亦庸的眼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陈亦庸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少女的双腕。他赶紧将手松开,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哈——哈——,怎么感觉这么累?浑身上下都疼,骨头好像要散架了。”
少女默默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陈亦庸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汗,随即疼得一咧嘴:“怎么我脸上好像被火烧刀劈过一样?流了这么多血?咦!我头发怎么全竖起来了?”他用力扒拉了两下,想把头发捋顺,但不奏效,于是放下手,看着对面的少女道:“对了,小姑娘,你是谁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乌漆嘛黑的鬼地方又是哪?我刚才好像一直追着你打来者,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迷糊了。小姑娘,你好厉害呀,打了半天我光是挨揍了,连你的衣服袖子都没碰着。”
少女沉默半晌,轻轻说了声:“椅!”
白光幻化出一张华贵的黄铜大椅,椅子上铺着纯白的狐皮坐垫,少女靠着椅背坐下,一双妙目不住打量陈亦庸。
陈亦庸对少女这手凭空造物的本事看得目瞪口呆,楞了一会儿,摆正坐姿,微低着头,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神色恭敬地小声问道:“神、神、神仙?”
少女好看地翻了个白眼,轻轻斥道:“别胡说,对神不敬!我只是个普通人,是光明神的子民。我叫瓦妮莎格雷格,你以后叫我瓦妮莎就行了。”
陈亦庸半信半疑道:“你说你是普通人?你们这里的普通人都可以凭空变化出椅子来吗?”
瓦妮莎道:“你也可以的,在这里谁都可以做到,只需稍加训练就行。”
陈亦庸摸了摸下巴没说话,瓦妮莎见他一脸不信,心中好笑,展颜道:“你是不是还没明白这是哪?”
陈亦庸点点头。瓦妮莎道:“这里是梦境啊,我们现在正在你的梦里。在梦里,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到,明白了吗?”
“在我梦里?”陈亦庸打量四周,“我的梦境怎么会这么乌漆嘛黑的?另外,我从没见过你,又怎么会梦见你呢?”
“第一个问题,”瓦妮莎道,“我也不清楚你的梦境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梦境。人的梦境一般都是自己现实中最熟悉或映像最深刻的场景,比如说自己家里、工作的地方或者战斗过的战场。你对这地方熟吗?”
陈亦庸摇摇头:“我应当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过——不知为何,我确实对这里有种隐隐约约熟悉的感觉——但我最熟悉和映像最深刻的场景绝不可能是这个黑洞洞空荡荡的地方。”陈亦庸最熟悉的地方是自己那个有母亲和妻子的家,而他映像最深刻的地方则是神鸟族所在的那片万丈悬崖。
瓦妮莎若有所思地沉默着。陈亦庸提醒道:“还有第二个问题呢?”
瓦妮莎突然面现忸怩之色:“第二个问题啊,那个什么,你为什么会梦到我呢?其实、你、你没有梦见我,是、是我自己进入了、进入了你的梦境。”
陈亦庸没听明白:“你进入了我的梦境,不就是我梦见你了吗?”两者有何区别?
瓦妮莎道:“我、我可以随意、随意进入任何人的梦。这是我的能力。”
“这、这么说,你、您果然还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