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笔友（1 / 2）
三月的小雨滴滴拉拉地坠在我的伞上，像是鸟儿啄食般哒哒哒地敲击着我的头顶。
我撑着一把巨伞，独自漫步在市中心的花园里，午后的花园稀稀拉拉几个的路人，虽然看不见这些伞下的表情，但这些脚步匆匆，没几个人肯在雨中的花园停留，欣赏初春的好风光。
花园里那些细长的藤蔓已经开始慢慢地抽出了嫩芽，土壤里不知名的小黄花也悄然伸张开手，更别说那些争先恐后从土里爬出透气的青草了。
雨滴滴拉拉地落在我的伞上，雨珠顺子我的伞骨慢慢地滴答到我脚下的青砖上，细腻地滋润着这些缝隙中的苔藓，虽然他们纤弱，无助，却一样的坚韧顽强。
我找了花园里的一个古朴的亭子坐下，打开随时的背包，拿出了我的信。
一封熟悉的蓝色的信封，上面印着巨络河的版画，版画也是蓝色的，封口处用无痕胶细致地封好了。
我带了一把专用的裁纸刀，小心地沿着密封线慢慢划开了信封，抽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地信纸，信纸的边角一样画了巨络河的版画，只不过稍微迷你一些。
春雨泠泠的午后，我坐在亭子里像欣赏着花园美景一样欣赏着这封信。
来自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世间的人有千百种的爱好，但是爱好大多都是为了获得舒适快乐。
我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开始喜欢写信的，也许是我十六岁那年，在报纸最偏僻的角落看见征集笔友一栏，那个时候人们还会写信息诉衷肠，而不是像现在到处都是聒噪的电话和傻里傻气的视频。我说，有人真正需要通过视频来寄托思绪和情感呢？不过是一些不知所谓的粗鄙废话而已。
而信则不同，笔尖从心里划过，在信纸上跳了一曲美妙的芭蕾，像一件神秘礼物飞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上，当他打开信封的那一瞬间，就会明白那些字符的美妙之处，当然这一切只能发生在两个对信件心心相惜的人身上。
那些爱煲电话粥的傻瓜当然不会理解这种快乐的，他们对着听筒的舌头好像泥土里打滚的鸭子，只会不知所云的呱呱乱叫。
我打开了信封，仔细地看了起来，好像在听老朋友娓娓道来的故事，虽然是无声的。
我的笔友在信中写了他家的积雪终于停了，可以慢慢地出去活动了，他整个冬天写了三首关于雪的诗，一首比一首矫揉造作，幸亏春天来了，不然他绝对会开始厌恶白色。
我不禁看得笑出了声，信里还说了一些他最近看的书和感想，以及春天到来的计划，他是这么说的：我的老友，我准备趁着接下来的好天气，动身去绿湖逛一逛，时间还没定，可能就在两周后，当然也要看天气如何。绿湖你去过吗？我这里离绿湖不远，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你知道的，我小时候掉过河，差点淹死，所以素来对水边有恐惧。
不过我听说过一段时间，绿湖晚上会有灯光秀表演，到时候说不定能看到湖边的别样风景，你想去看看吗，我的老朋友？如果你去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没准咱俩会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或许我还能从人群中认出你来呢，哈哈，只是一个玩笑，我绝对没有半点要认出你的意思，别误会，春天快到了，希望你也能拥有一个春意盎然的心境。
春意盎然的心境，我又把这几个字看了一遍，一只黑色的小鸟突然飞到了我对面的躺椅上，侧过身晃动着小小的脑袋，迈着两只小脚，像个绅士一样在椅背上走了几步，又偏过头，似乎在偷看我。
我把信仔仔细细地折好，又出揣进了蓝色信封装回了包里，我迫不及待地地想给我的笔友写信了，这些文字在你们看来可能无聊无趣，但是对我而言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从这些信中，我知道这世界上另一个人的生活和心情。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也根本无意认识他，这也许就是交笔友的有意思的地方，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没错，我们通信，我们写自己的生活，抒发自己感想，吐露平时不为人知的情感，但是我们不知道对方任何信息，姓名，地址，电话，甚至是性别，这些与信相比根本不重要。对了，这就是我交笔友的乐趣之一，通过指尖去认识纸上的神秘朋友，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人兴趣勃勃的事吗？
那只鸟在椅背上踱来踱去，丝毫没有惧怕我，我静静地看着它，在椅座上，一只小小的甲虫顺着木头爬上了椅子，似乎没有遇见任何危险。
鸟头昂起头颅，挺起了胸脯，我在它快要张开翅膀的那一瞬间，站起身走了过去，鸟在空中扑腾了一下瞬间飞出了亭外，我伸出手，那只刚刚逃过一劫的甲壳虫顺着我的手指爬了上来，停在了我的掌心，黑色的触角不停地拨动着。
万物皆有各自的宿命，那只带壳的虫子突然又爬了起来，我把手伸出了亭外，它在我掌心坚持了几秒，坠落到湿润的泥土上，一下子不见了。
我拍了拍身子，撑开巨伞走出了亭子，即刻回家给我的笔友写信了，没什么比这再让人兴奋地事情了。
半个月后，我坐在阳台上喝茶，打开订阅的报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会订报纸了，掌上的各种资讯更加新鲜有趣，但那吸引不了我，我还是照例翻到最后一页征友那栏小框里，那个狭窄的空间里通常有一些交友的信息。
有些会像征婚信息一样填的事无巨细，让人看了索然无味，有的又太过于平淡，通过无聊的描述字眼就能把本人看个清清楚楚，这些对我而言毫无兴趣。
我喜欢神秘，毕竟神秘才是笔友的永恒主题。
这一刊上的征友丝毫提不起我的胃口，我叹了口气，继续把报纸翻到头版。
头版是两个明星的婚礼曝光，照片上两个人相互依偎笑着，像两个假模特，一看就是在镁光灯面前惺惺作态。
我从鼻子冷笑了一声，继续把报纸翻到第二页，上头是一个硕大的粗体标题：
我仔细地看了一下这篇报道，邻市的绿湖灯光秀展的第一晚，一个年轻的女孩独自一人在绿湖附近游玩，莫名其妙地被人割喉。
报道特地标注了警察正在全力侦破此案，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文章不算太长，除了说女孩是被人割喉的，并未细说案发当时的细节，不过倒是特别提及了绿湖十年前的谋杀案，似乎与本案有相似之处。
上一个案子的受害人是被虐死的，凶手至今未知，两个案子有什么相像之处呢？
我陷入了沉思，众所周知，连环杀手的作案手段相似，几乎不会用不同的手法杀人，还是时隔十年，十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新闻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制造一些噱头。
发生了杀人案件，相比绿湖的灯光秀也就泡汤了，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笔友，似乎上次他在信中也特地提到了要去看什么湖畔灯光秀，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铺天盖地的各种媒介，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命案，很容易闹得沸沸扬扬。
我默默地折了报纸扔在桌上，走到我的书桌前，打开最后一层抽屉，里头是我收到的各种笔友的来信。我拿起了上面蓝色的信封，抽出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我记得自己是去年夏天在征友专栏上看见他的信息的，他写了自己的笔名叫巨络河，一下子吸引了我。
我给他写了第一封信，用的当然化名，收信地址是邮局。
我从未在信中写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笔友巨络河对此心领神会。
给我的回信每一封都是诗一般的句子，从不提及无聊的话题，这让我对他更感兴趣了，我是说，遇上这样的能明白自己的笔友实属难得，好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爱一样奢侈。
半个月后，我又在阳台上翻看报纸，那个案子的新闻已经从第二版的粗体转到了第七版的小字，上头写着警察正在全力侦破绿湖凶杀案，如有当晚目击证人或可靠消息者可踊跃提供线索，重奖xxx。
案子发生后半个月过去了，绿湖的灯光展早已夭折。不知道我笔友巨络河那天有没有去过灯光秀，也许他去了，或许他没去。上一次我的回信已经有十天了，都没有收到他的回信，这让我有些隐隐不安。
因为按照平时，他的信件总是准时到达，从不推延。
自从案子发生后，我再也没有收到笔友的来信，我去过邮局问了两次，一无所获。我甚至把他寄给我的几十封信都一一翻出来查看，字迹清秀，带着些许潦草，但是我完全能够看得明白，我又仔细地看了那一行字：
没准咱俩会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或许我还能从人群中认出你来呢。哈哈，只是一个玩笑，我绝对没有半点要认出你的意思。
哈哈，只是一个玩笑，我突然觉得这句话不好笑了，这可不是继续保持神秘感的好兆头，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我发现我的笔友每一封信上都印着巨络河的标志，寄信的地址是临市的一个书店，他肯定不在书店工作，也许只是一个作家，或者是插画师也未必？那些蓝色的巨络河版画似乎非常眼熟，也许只是一个印刷工。
我从来不爱去猜测笔友的身份，但这一次，我的神秘笔友已经消失了快两个月了，我没法不注意到他，我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了。
盎然的春色已经铺满了大地，但是我的心情却没有了三月的快活，收不到我的老朋友的来信让我郁郁寡欢，甚至开始心事重重。
我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坐着，又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报纸。今天阳光普照，花园的人俨然多了起来，平时安静的亭子里已经坐满了游人。
我独自坐在侧边抖开报纸，旁边侧过来一张稚嫩的脸，
“叔叔，这是什么？”他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女孩问，
我抬头看了一眼，一个约摸五六岁的男孩爬上了椅背，把头好奇地伸进我的报纸里，我笑了笑，无法拒绝他那求知的眼神，“这是一个死人，被人杀了。”
男孩旁边的妈妈大惊失色，一把抱过孩子，对着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快步离开了。
照片上那个女孩就是那晚绿湖的受害人，照片下的小字写着警察把赏金提高了，这次赏金足足有上次的五倍，相比这个案子相当棘手。
我继续看下去，新闻上并没有透露什么线索，只说了现场遗留了一枚指纹，并没有找到作案凶器，而受害人脖子上的割横是从右往左，这说明，凶手是一个左撇子。
我抬起头，又重新看了一眼提供线索的赏金数目，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狂奔回家，把巨络河的信件全部都找了出来，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些手写的信件，字迹的末节不难看出书写发力的顺序。
我急急忙忙地找出纸，分别用左手和右手都写了一遍，然后对照着笔友的笔迹，几乎能立刻断定，
我的笔友就是一个左撇子。
一枚指纹，我不知道公安局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不过，我清楚的知道，光是凭一枚指纹可定不了罪。
我握着蓝色信封，陷入了沉思，那个悬赏的金额太过于醒目，想必看过新闻的人都很难忘记。
可是线索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我说，连警察都一筹莫展，等待证人来提供线索，那说明这个案子可以相当棘手，哪有这么容易就能碰上运气？
我仔细地看了看信封上的几个字：巨络河，越发觉得这个名字神秘，诡异。
接下来的日子，我忍住了给他写信的强烈欲望，甚至启程去了寄信地址，也就是我的笔友巨络河所在的城市。
他说的不错，这个城市离绿湖风景区确实不远，开车只需一个小时的车程。
我想他一定是住在这个城市，否则不会每次大费周章地来收信。
信上地址留的那个书店，是一家非常小的私人书店，里头卖的书大多是二手的。
书店在一条老街上，店面非常老旧，门口处就堆满了各种书籍，只留了一个狭窄的通道。
我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旧书的味道，独特但是并不好闻。
贴着通道边走到最里头，堆满书的半人高的柜台后头坐着正在盯着手机的老板，一个带着眼镜胡子拉碴的男人。
他正聚精会神地看手机上的视频，压根没注意到有客人进来。
“老板你好，有个事想问您一下，”我彬彬有礼地抽出了包里的蓝色信封，老板背后是一面两人宽的镜子背景，我微微抬了抬头，能清楚地看见我自己头顶的深蓝色鸭舌帽。
老板依旧低头看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
“需要什么书自己找，都是正版书，全部半价。”
我盯着那团杂毛一样的头顶，把信封默默地放在他的手机上，
“请问你们这里有叫巨络河的人吗？他寄信的地址是您这里的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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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盖住了手机，老板这才抬起头，是一张不耐烦地中年男人的面孔。
“不知道，什么合不合的，我这里寄信收信有不少人，快递也有，包裹也有，都寄存在这里，自己找，跟我没关系，我不管这个。”
说罢一把将信封甩了出去，又低头专心看手机了。
“您知道上次那个案子吗？有个女人被杀了？她好像就是因为交了笔友写信被杀害的，您这里藏着信是不对的。”我笑了笑，一字一字的说着。
男人突然抬起头，表情诧异，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盯着我顿了半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