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绯红的魔女-其八(1 / 1)
“村民们散去之后,我的家……曾经是我的家,变成了废墟。他们就像布鲁塔克的士兵们那样,对我的家进行了洗劫,这让我无处可去。我成了孤儿。于是魔女收留了我,她将我带回尸林中的古宅,让我跟着她学习魔法。也许是想让我当她的接班人吧,她将所知道的魔法不遗余力地教给了我。我听话地学,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那并不表示我对她屈从了。从那一天起我就恨着她,既因为她对我的父母见死不救,也因为她妄想让我也成为魔女。她竟然想让我变得和她一样,我不会让她如愿以偿。只不过条件还不成熟,在她教我魔法之前,我只是个会磨黄豆的女孩,即使逃出去也很快就饿死了。所以我必须忍耐,将魔法学得滚瓜烂熟,然后再用它来狠狠地报复那个家伙,我给自己立下了毒誓。”
“卧薪尝胆二十年,我感觉时机终于成熟了,于是就从那里逃了出来,我是历史上第一个从尸林中活着走出来的人类。我来到了王城,准备向国王觐见。可谁知道,待我施展魔法后,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逃得远远的。噢,他们是把我当成了魔女。我被关押在雷霆塔的顶端,就是这儿。”她指指脚下,“凡是打雷下雨的天气,这里准会被闪电劈中,就像今天这样。”
一个响雷及时地落在我们头顶,我捂住耳朵,轰隆声险些震破我的耳膜。
“国王派了五百精兵看守在雷霆塔周围,我被戴上几十公斤重的手链脚链锁进了笼子,简直被当成了什么狂暴的野兽。十三个灰衣修女围住我昼夜不停地祷告,念着我听不懂的所谓的神圣祷词。他们天真地以为向神明祷告就能够使我听话,真是蠢透了的愚行。我在那种环境下度过了五天,一口水也没喝上,一秒钟也不得安眠。活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哪个囚犯受到过比这更好的待遇。”
“后来,你又是怎么让他们相信你的?”
夏洛蒂眉头皱起,希望我不再插话。“我用匕首划开我的胸膛,从这儿,到这儿,”她比划着,“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我让他们亲眼看见我的血是如何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我让他们看清楚了我的伤痕没有复原——魔女在受到致命伤的时候,她的伤口会迅速愈合。我就要死了,然而我也堵上了所有人的嘴,他们开始忏悔之前为什么没有相信我。我还记得国王是哭得最惨的一个,他认为自己差点失去了一位忠心耿耿的部下,甚至跪在地上亲吻我的脚尖祈求我的原谅。你想象得到吗?”
她哼了两声继续说:“当时的伤疤现在还留在我的身上,它是我被污蔑的印记,我永远都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看待的,没有人值得我去相信。”她将五指缓缓握成拳,指骨嘎嘎作响。“现在你知道了,是恨铸就了我。你是不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的,你纯粹得让我嫉妒。你没有过深仇大恨,自然不会感受到我的愤怒有多么深刻。”
“我理解你的感受。”
“不用你理解,没人能理解我的感受。你想要得到我对魔女的恨,可能我无法给到你。但若你只想要得到一个不受良心拷问的信念,我可以帮你。你问我魔女究竟是什么,我这么告诉你吧。你知道火山吗?你见过它喷发的模样吗?”
我点了点头,立刻又摇头否认。“我没亲眼见过,是书本告诉我的。”
“那你一定知道书中是如何描绘它的。”夏洛蒂手撑桌面从椅子上起立,她从身后的药柜上取下一个红色的小罐,并在我眼前将罐上的塞子拔出。顿时一阵灰黑的烟尘喷射而出,堆聚成宛如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房间的温度急剧上升,潮气消散无踪,蜡烛的火焰变得汹涌蓬勃,融化的蜡油如泉水一般洒落。我全身已然汗水淋淋,仿佛置身于炭火烘烤的铁板之上。我一手遮脸接连后退,只想离那个罐子越远越好。
“这是岩浆,我把它收集起来,并保证它不会冷却。”夏洛蒂重新塞上了塞子,将罐子放了回去,冷却了的阴凉湿气重新附上我身。“见识到了吧。我只需要一滴,它就可以将你从脑袋到脚底打穿一个孔,你身上每一寸白嫩嫩的肌肤都会变成烧焦的烤肉。”
“你干嘛用它来吓唬我?”我抹着脖子上的汗,看来回去后得重新洗个澡了。
“它能让你记得更牢,我的小姐。魔女就是火山,她的威力无以计量,一个哈欠就能夺去千万人的性命。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哪座火山会喷发,它们普遍阴晴不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它们的每一次到来都会对人类造成灾难性的打击。魔女就是死神,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给予毁灭,平等的、顺其自然的毁灭。她的眼中不存在善恶,岩浆可不管你曾经给过几个流浪汉面包和铜板,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是非有别。所以魔女不是人类,别把她当做女孩。既然魔女从不以人类的思维方式思考,我们自然也不应该将她认作同胞,她不适合人类的法律。也许你会认为自然灾害不存在正义与邪恶之说,但那毕竟是灾害,这就足够成为我们反抗她的理由。是她自己为自己判了刑,她选择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那么我们就必须动手除掉她。”夏洛蒂殷切地执起我的手,她的手指瘦长得仿佛只剩白骨。
“告诉我,你现在能够拿起圣剑了吗?琉佳。”
“我会尽力。”我回握住她的手,她终于放心了。
我重新站在了黄沙飞扬的训练场上。昨夜的暴雨将天空清洗成水的蓝色,土地还是湿润的,风中掺杂着水汽,将我的发尾沾得滑腻。圣剑在我的手中,它一如既往沉重得让我吃力。画着鬼脸的稻草人立在我的前方,我仔细测量着自己与它之间的距离——大约十米左右。脚凳摆在我们之间,我用一块长板靠住它,做成了一个斜坡。
现在的我能够举起圣剑吗?现在的我能够杀死魔女吗?这是当然,预言已经给了我保证,我需要做的就是去相信。不用担心什么,不用怀疑什么,哪怕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志,我都必须得杀死魔女。
我将力量注入掌心,想象着圣剑与我连成一体。我倒退两步,弯腰屈膝,视线凝聚在前方,双脚猛然后蹬,人便飞驰在沙土之上。簌簌冲散的气流引着我一路向前,转眼间跳板已滑至脚底。我左脚一踩斜坡,右脚紧跟着踏上坡顶。听到了铁板“哐当”的撞击声,我纵身跃下。心脏的跃动几乎要超出我自身的负荷,时间的流逝急速锐减,我用毅力抗衡着圣剑巨大的惯性。零点几秒的失重,我将圣剑高高举起,它光洁的黑色素体闪着青蓝的光辉,携裹着我的呐喊笔直地往前刺去。稻草人被拦腰斩断,破碎的草屑飘扬飞散,原是它所在的地方如今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铁杆。我被圣剑带着冲向地面,脑袋再次结实地挨了一击。然而这回我却笑了出来,因为我确实看到了,就在我的脚尖即将落地的时候,圣剑不失毫厘地贯穿了稻草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