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不辞冰雪(番-叶辞)(1 / 2)
本章为叶辞第一人称自序。
---
我的庭院中曾有一棵桃花树。
那时候我还很小,四五岁左右,因为那桃花树春天开花时很漂亮,所以便期待上了它长果子时的样子。
我开始日日给树浇水,有时夜里做了噩梦便出来抱着树,额头抵在树上呆一会儿,然后就会平静下来。
刚入夏的某天,我从族学回来,见桃树的下半截躯干还在土里插着,上半截倒在地上,满地都是它落下的未成熟的果子。
我跑过去,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卯足了劲儿想将它的上半截抬起来安回去,可是我抬不起来。
我跑出去求人帮忙,被别人冷嘲热讽了一顿才想起来,我姓叶。
不能在别人家大呼小叫。
那棵树是君家的树,不是我的树。
那天我回到院子的时候,桃树的折断处还在不断的往外涌透明色的汁液,像是也在哭。
它哭它的垂危。
我哭我的一无所有。
后来,那桃树被人清理出去,庭院里面又换了一棵树。
我还是下了族学才知道。
族老过来安慰我,说给我换了一颗更大更好的树,让我感念族中对我的关心。
话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傲慢。
我看着他脸上一抖一抖的黑痣与皱纹,有点想吐。
但我笑了,一脸感激地连连冲他道谢。
那棵新树我一直没浇水没管过,不出半月就旱死了。
我本不觉得有什么,半夜做噩梦起来时,胡乱擦完脸上的泪才突然明白:
树没有错,错的是砍树的人,错的是我的无能。
不怪它,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无能迁怒到旁的事物。
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
君家不养闲人,倘若我没有展露出足够特别足够优异的潜能,便永远不会好过。
我于是开始将全部精力投注到族学的课程中去,而不是去反抗别人的孤立与排挤。
…
我常在深夜寂静时折庭院里的枯枝悄悄练习出剑,白日里又装作懒惫贪玩从不碰剑的模样,坚持了三、四年之后,终于在斗武场上靠随手折花枝为剑,击败君家大公子扬名。
…
我得不到足够的资源,接触不到族里面核心的功法,甚至只会一套最基本的剑式。
可是我喜欢剑。
世间嘈杂不平千千万,剑只将锋芒汇于一点。
只一点,便能挑破世间不平千千万。
…
十岁那年,我被带到宗祠里,君家族长将一个黑色的球递给我,我茫然接过,见手中球发出了柔和的白光。
此后,我便稀里糊涂的成了最尊贵的少主。大量资源向我倾斜,甚至君家嫡出的两位公子都成了我的玩伴。
那时候,我还听闻君家送出去了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又过了段时间我委婉问起,族长便告诉我,君家在十年前凭着祖传的神器感应出了一个可能有“祝福”天赋血脉的人出世。
因为方位和时间很模糊,所以君家总共找到了十几个符合要求的孩子带回来养着。
直到测出是我,其他人没有了价值,就直接赶出去了。
他直白的说了,大抵是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合理,所以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那天夜晚,我睁着眼,躺在万金难购的软玉温床上,望床幔上绣的云。
有嬷嬷进来温柔的哄我入睡。
可是我觉得又冷又难捱,还不如以前没人照顾没人理睬的时候好些。
我想往上爬,因为在下面没有尊严,也活不下去。
可是我不想踩着别人往上爬。
那些被强取过来又强扔出去的孩子,倘若没有我的话,是不是本可以有个家,本可以好好活着,而不用这么苦。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但凡我表现出一点对君家的不满——一个与君家结仇的天才,会有什么下场呢?
我闭上眼睛,在嬷嬷的柔声轻哄中装作熟睡。
我闭上眼睛,在君家的宠溺与天材地宝的堆砌中装作耽醉。
……
我开始一点一点试探君家的底线,从逃课不上族学到去风月楼买醉。
我将君家族长和其他长辈面对我的各种行为所做出的表现掰开了揉碎了琢磨,去分析他们的动机,也分析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最后,我终于可以确定,君家想要的是一个空有天赋能力却没有脑子,好被掌控好被哄骗的草包废物。
而不是一个样样精通、多智近妖,不易被掌控的天才。
于是我开始削足适履般逼着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面具。
…
我常感到疲惫和厌倦。
我厌恶自己的满心算计,可没了那些精心算计,我什么也不是。
我住在金玉满堂的房子里,听旁人恭恭敬敬叫我少主,什么宝物都会最先呈到我面前,任我挑选。
但我必须装着暗自窃喜又自高自大的表情,高高在上的挑些外在镶满宝石髓玉内在却什么也没有的废材,来证明自己的浅薄。
…
我越告诉自己要忍耐,就越感到厌烦。
我常常想,既然活的这样辛苦,那就干脆不要活着了,我死了,不仅可以解脱,还能让君家的如意算盘毁于一旦,多好。
但是风月楼的妓子们被欺辱被压榨时,没有选择放弃。
酒肆里深夜买醉的人醒来之后也继续强颜欢笑的在生活。
那段时间,我白日里纵酒寻欢,夜里惊醒时又思考死亡。
我明明那么想死,却还是一天一天挨着,大概是靠着……靠着想念父母的念头死撑着罢。
“我素未谋面的父母,一定爱着我。”我时常这样想。
…
我每每听到别的孩子喊自己的父亲母亲时,都会有悲切的渴望与嫉妒。
十二岁了,我还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人喜欢,没有家,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的人。
风月楼的姐姐们对我很好。
她们会弹曲哄我,会夸我好看,会注意到我今日又穿了什么衣服,会给我做好吃的,还会牵着我的手叫我“宝贝”。
我常会想,我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她会不会,会不会……也很想我。
…
我一掷千金买下了整个风月楼时,君家人已经把我视为了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傻子。
所以待我用风月楼发展自己的势力时,君家也没有过问过。
我常派人暗中去奴隶市场上带回一些卖不出去的奴隶,撕掉他们的奴籍,养好了再放出去。
我也派人去找两年前被君家赶出来的那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经过一段时间的搜寻,还真成功的帮一个孩子回了家。
风月楼里那些不想再当妓女的女子,我也会放她们离开。
看到那些被我帮助过的人对我感激、冲我笑时,我有一点点骄傲和开心。
我也有人喜欢了吗?
…
时常看见街上的孩子被父母牵着走过去、看见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的跑过巷尾。
那个时候,会很嫉妒很难过。
我无法排解那种嫉妒和难过。只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不用体会我这份嫉妒和难过。
…
第一次碰见阿奚的时候,我刚满十四岁,正在自家风月楼里听曲。
当时只听“轰隆”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骤然将房顶砸了个洞,瓦片、房梁一同塌下来,将听曲的台子全然盖住了。
我坐在前排,挥了挥袖子把面前的尘土拂开,暴跳如雷地指责掌柜,嚣张的对着整栋楼的人破口大骂。
我骂着骂着转过头,对上了从一堆乱糟糟的废墟里爬出来的脏兮兮的少年。
那个瞧着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看着我,微微弯着眼睛礼貌地向我致歉。
我满肚子的骄纵秽语突然就吐不出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装不下去。
我憋了半天,只强撑着说出来一句:“你给老子赔钱。”
…
阿奚身上,有我永远做不到,渴望又不敢渴望的真诚。
他活在阳光底下,以真心对人,坦率直白。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但是他让我觉得,人就应该这样活着。
…
他告诉我了很多君家没有告诉我的事。
比如我的父母是谁、君家与西楚的矛盾、南国的局势和我父母的近况……以及他是来做什么的。
我一开始还不冷不热的刺他,捂着自己的草包人设整日没个正形的插科打诨,但愈后来……我就越暴露的多。
倒不是他刻意试探我、揣摩我,而是他太“真”了。
我在他面前总忍不住回报以真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