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归乡(2 / 2)
就刚才那一刻,范小二才骤然惊觉那座城池的意义。他这一路来,从南淮城到落阳城,再从落阳城走到这西河城,听见了不少骂声,每时每刻都有人正在骂着,骂天、骂地,骂世道不公,骂朝廷腐败,但任你是白面书生,还是市井百姓,即使是那流氓地痞,也少有去骂守在边境落阳城的兵卒。
边境兵卒,他们不能退一步,也不会退一步,因为他们所处之地,是一条线,而这条线的背后,是这样的一群人,其中有家人、有朋友、有许多素昧平生的人,他们守着的,就只是这群人的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平凡日子而已。
范小二片刻之后回过神来,说道:“再逛逛?”
尤树义欣然答应。
几天之后,范小二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先跟着尤树义去了翠屏山取了包裹,随后便告诉他自己准备走了。尤树义没有任何准备,听闻此话,便顺路硬拉着范小二去了翠屏山不远处的一家老馆子,毫不心疼的掏出了准备去买那言情话本的银子,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小菜和两壶好酒,江湖儿郎的道别都在酒中。
尤树义今日的酒量格外的差,筷子都没还没怎么动,就是几口酒哐哐下肚,声音也开始变得粗了起来,他嫌天气闷热又扯了扯衣衫,胸膛微露,开始大声说起话来,从他师傅的英雄事迹,再到他师傅捡到他传他武艺,甚至连那独门绝技隔空点穴都豪不藏私传了他,一直讲到自己在哪哪哪行侠仗义,如何惹上了洪鼎和卞成伟那俩倒霉蛋,又怎么与那尤二娘纠缠不清
直到喝得不能再喝,范小二才结了帐付了多点的酒钱后扶着他走到路边墙角处,尤树义仍是不停念着,但大部分已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唯一听得清的就是他不停地说着:没醉,我没醉。
打了几个酒嗝后,尤树义脸一皱着,便开始弯腰大吐起来,最后身体一抖,似乎清醒了几分,伸手拿袖子一抹脸,带着熏人的酒气,搂住范小二的脖子,双手抬起比出大拇指:“范兄,你别看我这样,我尤树义心气儿高着呢,那江湖前十,都是狗屁!我这辈子能让我服气的人不多,就两个,我师父是这个,你也是这个!”
范小二笑着附和,点头称对。
两人走走停停,临近村口处,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尤树义低下头,使劲儿给了自己一巴掌,吓了范小二一跳,然后他用手抠喉咙催吐,又是吐出许多后,更加清醒了一些。
“真就走了?不再多留几天?”尤树义说道。
范小二摇摇头,没想到这凑热闹去了趟武林大会,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惹出了天大的动静。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尤树义扭扭捏捏的说道。
范小二挑了挑眉,说道:“但说无妨。”
“范兄你到底多大年纪?可是修练了可以返老还童的那种术法神通?”尤树义一脸真诚的问道。
“一十有五,束发之龄。”范小二说道,“我难道瞧着像老头吗?”
“得,看来我还是醉的!”尤树义晃了晃脑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还是叫我范小二吧,真名儿!别范兄范兄的喊着了,你这满脸胡子拉碴的,好意思嘛。”范小二笑道,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尤树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大声喊道,接着从一旁树木上猛地折下一根树枝,使劲的朝范小二晃着。
范小二笑容更盛,说道:“下次换一换,书上说是折柳条。”
“管他呢!”尤树义大笑,然后拱手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范小二同样拱手说道。
“江湖之中,萍聚萍散,皆是有缘。”这是师父说过的话。尤树义思绪收敛抬起头时,范小二已然走了很远,但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投去的视线,高举胳膊竖起大拇指。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尤树义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你尤树义,也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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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日,发生了太多大事:翠屏山庄庄主孟生离奇死亡,武林大会发生混战,老江湖十人中的余下四人皆出了状况,其中谭彻被人腰斩,樊宗遭偷袭深受重伤不得不躲了起来,迟辅和祝文龙回去之后便宣布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对武林大会期间发生之事闭口不提,似乎有所忌惮。
而真正的情况,除却那日在春生小院里的几位知道以外,其余诸多人士,只知道孟生暴毙,其余一概不知。
江湖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林大会虽然突然中止,但十人之位,却不会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停止争夺。
新一代江湖十人之位中,现在倒是有几位人物声名鹊起,一位是那形意拳宗师詹仲和,在武林大会期间对战了许多豪杰之后,领悟颇多,一身拳术竟是更近一步,隐隐有了内家拳魁首的影子;而后就是那名不见经传的曹家拳曹涧,虽小部分人是知道这曹涧被人顶替,但江湖流言就是仍你武功高强,也是不得阻拦,尤其是曹涧打败詹仲和一事,更是以讹传讹,传到了一个令人夸张的地步,只剩了一个一脸懵逼的曹涧,和曹家快被无数的拜访者踏破的家门门槛,以至于曹家家主不得不贴上告示,近日概不见客,才得以消停;最后一位则是一个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壮剑客,他并非参与了小院围杀,但围杀那夜却正巧离春生小院极近,听到声响,便藏了气息躲了起来,打斗声消停之后,他进院一看,大为震惊之时却又看见那半截流云剑尖,一时之间没顾那么多,拿上后便快步离开了山庄,接着又找了一位相熟铁匠,用上好材料铸了残缺部分,加上自身剑术本就超众,手持重铸流云剑,接连挑战了数位江湖前辈,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除却江湖大派顶尖高手之间的明争暗斗,二流三流江湖门派之间的冲突就更加频繁。江湖名声是一块,但对于这种门派来说,毕竟三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更重要的便是赚银子的门路。而西河城本就离那翠屏山庄较近,原先倒卖那从黑市上收来的铁器古董这个活儿,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毕竟都被翠屏山庄一手拿下,不是没有人觉得自己有几分本事便想染指一二的,结果却落了个人间蒸发,杳无音讯,这类血淋淋的教训比比皆是,而如今孟生一死,这块肥得流油的生意,自然招来了众多人的争抢。
范小二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不想再惹上麻烦,就一改再改原先线路,选择昼伏夜出,时而走官道时而走小道,出了西河城地界后,才开始昼夜兼程,但没了坐骑,速度也自然是慢上了许多,相较于原先制定的计划,怕是要延上好些时日。但急不来的事儿范小二一般都懒得多想,一面脚步不停,一面钻研起了灵力操控之法,研究一段时间后,便开始在手腕脚腕处,凝出贴肤冰甲,有如那沙袋作用,但冰甲看起来薄,却比那沙袋重上许多。起初范小二还十分不习惯,行动起来十分不便,还要时刻维持灵力输出,不过转念一想,再难,难不过生死一线的无能为力,久而久之,范小二也就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就这么一路走着,走到能够远远瞧见南淮城的时候,已是七月。
范小二卸下背上背着从榕金城买的干果蜜饯,不放心,打开瞧了瞧,又再次包上,背了回去。
范小二脚步越来越快,快到甚至都要跑了起来,直到临近南淮城门处,他才再次缓缓减慢速度直至停下脚步,望向前方一处。
也是一样的天气,一样的阳光,那里似乎有着两个披着铁甲的少年郎,而他们,正望着此刻自己这个位置。
不知不觉,离开了大半年了。
范小二在城门口处交了通关文牒,士兵检查无误后,见他年纪轻轻,还是从边境回来的,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快速放行。
范小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周围熟悉的吆喝声不断,人声嘈杂,耳膜也有些许的鼓涨,头一次觉得听见这些声音而欣喜。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归乡的感觉,有人说,离开一个地方就相当于死了一次,而此刻重新回到这里,自己这大概算是死而复生。
逛街时,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店家和叔叔婶婶,要是换做以往,范小二肯定厚着脸皮就跑过去满嘴抹了蜜的打招呼,可如今他却有些口塞,不知说些什么,擦肩而过时只好把头偏向一旁,快步走过。
走着走着,脚步便偏了方向,弯弯拐拐,走到了青松北街,荀用私塾。
范小二走过正门几步,没有往里看,靠着墙,听着院里声音。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荀用念完之后略微停顿,台下学子齐声跟着念了一遍,随后荀用便开始讲解此句释义,并听着学子的疑问,及时解答。
置身其中时,尚未发觉,而今看来,读书声极其悦耳,就像那火种与希望。
范小二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梧桐街,李府,李芙蕖在阴凉处躺在躺椅上,说道:“小珏,我想喝绿豆汤,去拿两碗来,你也喝一碗。”
小珏点点头,往厨房走去。
“回来啦?”李芙蕖看向房檐处,下一刻,范小二从那跳了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我还说你没个三五年回不来的。”李芙蕖坐起身,笑着说道。
范小二没有回答李芙蕖的问题,直接问道:“你怎么样了?”
李芙蕖站起来转了一圈儿又跳了跳:“咋样,信里没骗你吧。”
范小二撇撇嘴,不再说话。
“快回去吧,其他事都搁一搁,以后再说。”李芙蕖说道。
李芙蕖太了解范小二,范小二听后点点头,跳上房檐,一闪而逝。
“公子,你尝尝。”小珏刚好从后厨走来,端上两碗绿豆汤。
李芙蕖小抿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嗯!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