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回忆(2 / 2)
“可是,也有些时候,被剥离记忆的人身边存在着合适的‘模具’,比方说将死之人,或者这段记忆中极为重要之人——在这种情况下,雾气便会以模具为样本制作出外形相近的人偶,并将剥离的记忆装填进人偶中。而这些人偶一旦被消灭,被剥离的记忆就会原封不动地返还到原主人脑海中,很便利对吧?”简尼尔说着叩动扳机,只不过这一次他瞄准的目标并非是道路中央的三人,而是在废墟边缘探头探脑的男孩,“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听我在这絮絮叨叨的,不如让你亲眼见证一番吧。”
简尼尔的这一枪瞄准了男孩的要害,被弹丸命中的男孩数秒之间便融化成了一滩稀泥一般的乳白色胶状流体。随着男孩身形消散,一连串回忆排山倒海般涌回了中年妇人的脑海之中: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女人像往常一样清理完花圃之后敷上面膜,倚在床上培养睡意。
玻璃碎裂的噪音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下掏出猎枪。这把猎枪在采购后并没有派上过切实的用场,大多数时候只是作为威慑外来者或者说给自己壮胆的手段,实际上她也没有持枪执照——虽然按照理查冈州的法律,警方也不会对非法持枪的行为进行查处。女人不认为那些邻居会恣意妄为到直接闯入他人的住宅,不过防患于未然也总好过事后后悔。
她小心地拧动门把,尽可能放轻脚步来到了走廊之中。
皎洁的月光透过碎裂的窗框,在橡木地板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整洁的走廊上没有留下一丝一缕外来者的足迹,只有几朵盛开的紫藤花沐浴着月光、孤零零地散落在木板的缝隙之中。
女人高悬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逐渐将这场骚乱的起因归结于野生动物或者房屋建工质量不过关。然而正当她俯身打算清理地面上散落的花朵时,早早藏匿于板缝之间的花藤趁机窜上了她的手腕,锋利的叶刃在她的手掌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创口。惊恐万分的女人一时慌了手脚,抄起手边唯一值得信赖的武器——那柄猎枪,向着花藤胡乱进行射击。
开枪产生的噪音和后坐力使女人的大脑产生了短暂的宕机,对于一位使用枪械的新手而言,她的运气相当不错,仅仅是在手腕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灼伤便成功击断了花藤。然而侵入房屋的花藤数量却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眨眼之间,数十条藤蔓便沿着墙壁爬上了天花板,低垂的花藤宛若一只又一只来势汹汹的恶魔掌心,贪婪地想将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女人纳入掌控。
女人的大脑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她只是机械地举起枪支,瞄准花藤,接连不断地开枪射击。直到每一支花藤都被从墙上击坠,弥漫于走廊上的硝烟逐渐消散,女人这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走廊的后方是她刚满六岁的儿子的童房,即便睡得再死,在自己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后,孩子也没有道理继续留在房中不做任何反应。看着满墙疮痍的弹孔,女人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相当不妙的念想。她的手脚发寒,甚至胜于这漫漫寒夜,她艰难地起身拉开了童房的大门——不过很快她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红色,哪怕是星星点点的紫藤花瓣也丝毫无法缓解这一幕的冲击力。女人的大脑和身体被一齐冻结,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放声尖叫,但是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五官四肢的感知是如此地没有实感。与此同时,越来越浓厚的雾气逐渐包裹住了僵化的女人,以及那张被鲜血染红的童床——
“啊——不要,不要——那不是我——”
泪珠连绵不绝地滚落于地,回想起一切的妇女尖叫着冲向街道的另一侧。
“等等,那边是——”尽管苏纳及时出言提醒,情绪失控的中年女人显然听不进旁人的话语,一脚踩空从理查冈州的路沿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哎呀,还真是不幸。对她而言,说不定不要回想起来还比较幸福。不过人嘛,最终要去直面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总是逃避可是不行的,你说对吧?”简尼尔一派轻松地说道,仿佛刚刚坠落狭间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废件。
“逃避什么的哪怕想要让那位女士恢复记忆也有许多不同的办法吧,至少也应该等她情绪更加稳定的时候再向她公开事实吧。而且,你有必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吗?”苏纳很是怜惜地看向躺在自己怀中、气若游丝的少女。哪怕种种迹象已经表明这名少女绝不是普通人类,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与人类无异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却无能为力,这种经历着实令人难受。
“事到如今你反而同情起这些异端了吗?同情尊重自身种族以外的生物本身就是一件伪善的行为,没有人类会在屠宰牛羊前先问对方‘你好,牛先生,我想用你身上的肉充饥,能让我宰了你吗?’或是在牛羊表现出不愿意被屠杀后将其放生吧。退一步来说,你们阿斯兰特州不是也致力于屠杀弗兰肯吗,据我所知那也是一种智能与人类相近的生物对吧,难道只是因为这边的怪物样貌比较接近人类,所以理应受到特殊对待?”简尼尔调侃着晃了晃枪杆,“唉,原本还打算和你多聊一会,看起来是没这个机会了。怎么样,要不要试着再挣扎一会?不然今夜可就太令人扫兴了。”
一度消散的鱼腥味再次席卷向二人,街道上爆发的小规模骚乱果不其然引起了伊卡洛斯的注意。与那座肉山一同返回的还有那数不尽数的紫藤花疼,以及那铺天盖地的淡紫色烟气
与此同时,理查冈州另一端的宅邸内,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正神色不安地在客厅中来回踱步。过于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灯光,忽明忽闪的光影使一旁看书的金发少女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穆恩,你能稍微消停一会吗?我知道苏纳失踪了让你很担心,但是就像我先前所说,苏纳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柔弱,就算孤身一人他也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好吗?”
“正常情况下大概如此,但是在发生下午那样的状况后你还让我怎么放心!就算实力再怎么坚强,失去意识之后也是白搭。”穆恩的上身套着一件清凉休闲的无袖运动衫,与之相对,他现在的态度完全与放松不沾边。
“那你打算怎么办?下午我们也外出搜查过了,这个时间你还打算出门找人吗?除了二次遇难,我想不到会发生什么对现状有利的状况。”
“就算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穆恩不耐烦地锤了锤拳头,实在静不下心的他最终还是无视了麦拉的忠告,戴上鸟嘴面具后便孤身一人冲入了黑夜之中。
“唉,明明再过几小时就天亮了,非要急在这一时。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苏纳交代啊”
麦拉轻叹着放下书本,披上外套,做好出行准备。虽说她一向秉持着安全至上的行事原则,但是如今两名同伴都选择主动涉险,她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麦拉正打算在出门前告诫莱汀好好看家、不要随意跑动,在她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名男孩面戴鸟嘴面具,宛若雕塑般站在窗前眺望着圆月的诡异景象。几次碰壁后,麦拉深知此时向莱汀搭话多半只是徒劳,而且这个孩子一向只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种状态,苏纳或是穆恩在场时则会表现得格外乖巧,莫非这孩子是只在逢场作戏,故意欺负自己吗?
做戏也好,真的存在精神方面的疾病也罢,麦拉现在也着实抽不出时间陪伴这名行为古怪的男孩了,只能寄望于在他恢复常态,发现周遭无人陪同的状况下能够保持镇定、理性行事了。
麦拉一边祈祷着苏纳二人平安无事,一边拉紧外套、快步走入了深邃幽暗的街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