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消匿(1 / 2)
蒙蒙黑夜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市区的灯火映照下闪烁着荧荧微光。与白日间柳絮纷飞的景象不同,此时铺天盖地的雪花驾着呼啸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席卷着几近荒废的郊区,在这场浩劫中幸存的居民们或是聚居于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苟延残喘,或是在断壁残垣的庇护下于角落中缩成一团,深恐这片难得安宁的乐土也受到殃及。
无休无止的暴雪将整片夜空染成白色,莎娜多坐在钟楼的屋檐上,兴致缺缺地注视着这片苍茫大地。对多数人而言可以称得上灭顶之灾的暴雪在她的眼中不过一场缺乏激情的幕间过场,虽然在这场浩劫中数以千计的一般市民不幸罹难,但是即便没有遭遇这场意外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会在数十年后先后离世,如果遭遇意外这一过程更是会大幅提前。
更为重要的是,这场大雪不过是某个内心狭隘的虫豸为了针对个人进行复仇而引发的闹剧,在久久未能达成目的后这才恼羞成怒,通过盲目堆加数量尝试突破丝线的屏障并宣泄无处宣泄的怒火。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相当无谋而且缺少美感。
“明明也是一个智能生物,却采用了如此不成体统的计划,真是丑陋啊。”莎娜多搓了个雪球抛向市区。果不其然雪球在与顶层的丝线接触的瞬间便崩为了无数细小的碎屑,直接与丝线接触的雪结晶更是直接消融汽化,“可能这就是自由意志的代价吧,一旦脱离了群体的束缚就完全不可控制了。不过这样倒也不错,我也快看腻了他们相互试探、平平和和的日常了,看在稍微推进了流程进展的份上,这点小小的越界行为就不予以追究吧。”
少女悠悠地笑着,将视线投向了巷角内行踪鬼祟的青年。
头顶传来的物件碰撞声让苏纳浑身一颤,然而在闻声抬起头后,他的头顶只有夜空、暴雪以及那呈网状散布、绵延数里的金色丝线。相较平时,丝线的状态有了些微的变化,每一缕纤维都变得更为粗厚显眼,同时表层乏泛着蒸熟的龙虾般艳丽的橙红色。虽然没有详尽研究过这些丝线,但是通常而言红色的含义无非便是喜庆或者对于危险的警告,在这种大雪封城的情形下,苏纳并不认为丝线的所有者会有闲情雅致考虑用丝线装饰本便相当奢华繁荣的市区。
苏纳从藏身的垃圾箱后探出头来,向外窥探。
市区中巡逻搜查逃犯的警力开始向外逐步扩大搜索范围,然而大部分警力依旧驻守在金宫外墙一侧,似乎笃定了苏纳会在越狱之后前往金宫救助受到幽禁的弗雅,这也让苏纳确信了斯瑞卡多将弗雅带往金宫并非只是单纯地进行审讯。值得庆幸的是,原先苏纳也不打算正面闯入金宫实施救援,在确认警备队距离此地还有一定范围后,苏纳顺着小巷前行,一路溜进了城区外侧的居民区中。
不同于市郊高层为主的建筑风格,这里的建筑多是单层与二层的小型别墅,因此只需避免与附近巡逻的警卫正面撞上,在这里被发现的概率反而比市区低不少。
苏纳轻车熟路地循着走惯了的街道来到麦拉家的别墅前,相较于数周前他来到这里企图探视麦拉时,庭院以及门厅的布置并没有丝毫差异,黑压压的屋内更是不见半个人影,唯一可以称得上差异的只有庭院中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而疯长的杂草。然而当苏纳打开水电表进一步查看时,他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与上一次来访时相同,水电表的指针无一例外地停留在了零刻度,这看似合理的结果中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纰漏——因为学院的课程安排,苏纳前一次造访这里是在黄昏之后,因为光线昏暗他擅自开启了房屋中的电灯,尽管在搜寻无果后他便关灯离开了这里,这段时间内消耗的电力无疑足以使电表指针产生些微的偏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严丝合缝地卡在零刻度上。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在苏纳离开后,有人刻意重置了电表读数,其目的显然是为了避免其他来访者产生“此处依旧有人居住”的疑虑。
苏纳用麦拉事先交给自己的备用钥匙开启前门,看着墙壁上缠绕的缕缕丝线,短暂迟疑后他打开了走廊里的电灯。虽然这么做会增加自己被警卫发现的可能性,但是既然丝线已经蔓延到了这里,自己的位置曝光也只是时间问题。真正令苏纳疑惑的是,在察觉到自己越狱之后,这些丝线为什么没有立即对自己发动袭击——
在公园中被爆体而亡的男人炸伤时,弗雅拿走了那枚吊坠来为苏纳治愈伤口。而在吊坠连通弗雅一同被掳走后,失去了金属片的苏纳却仍然保留了观测丝线存在的能力,丝线也没有像最初那般沿着他的手脚爬上他的身体,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尽管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是在公然与斯瑞卡多唱反调的现在,能够摆脱这些眼线的纠缠对苏纳而言无疑是一桩好消息。
苏纳首先排除了住户在二楼与门厅动手脚的可能性,毕竟建筑结构是确定的,这两处空间显然没什么进一步改造的空间。其次,走廊、厨房与浴室的可能性也不高,这三处都排布于房屋南侧,外人透过正门和正面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瞧见屋主人的一举一动,如果自己想要布置密室暗道,这里必然是优先级最低的选项。
考虑到修建密道的复杂程度,苏纳认为密室与房屋同时竣工的可能性极高,然而自己在孩提时代曾多次来到这里做客玩耍,却从未留意到密室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开启密室的机关处于孩童无法到达或是不会主动接触的位置。
如此思索着,苏纳来到麦拉父亲的书房四处检视。
在苏纳小学低年级时曾与麦拉的父亲有过数面之缘,那个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笨拙质朴,唯一异于常人的才能便是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场合掉链子、把事情搞砸。除此之外,男人同时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父亲,给予麦拉体贴关爱的同时却又没有将这份关爱化为操控限制女儿的囚笼,在接待女儿的朋友时也表现得相当和蔼可亲、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这甚至让自幼与父亲分离的苏纳感到了一丝嫉妒。
可惜这出和睦融融的家庭剧在十年前便落下了帷幕,由于职位的更替,麦拉的父亲不得已将大多数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中,无暇陪伴自己的女儿——至少在那之后每一次苏纳前来造访时都未能见到这位忙于公事的父亲。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在那之后麦拉与自己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了,即使表面上故作坚强,对于那个年纪的女孩而言离开了父亲还是难免会感到寂寞的吧?
苏纳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套老式红木书架上。
尝试抓住搁板向外拖动,除了耗费的力气远比拉动等重的物件多外,苏纳还听见了疑似转轴摩擦的摩挲声。于是他转变思路,一记肩撞撞向了书架的右侧,刚刚还岿然不动的书架却如同旋转门般在他的冲击下猛地逆时针翻转了九十度,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苏纳一个踉跄绊倒在狭长的甬道中,一路翻滚着摔进了一处宽敞明亮的房间,在木质地板上撞得眼冒金星。
在他揉着磕得生疼的额角站起身来时,眼前的景象一度让苏纳怀疑,自己是不是摄入了什么致幻性的药物,在不知不觉间走错了方向。因为眼前房间的布置和装潢与别墅二层一模一样,就连窗外的庭院与街区的景色也与自己来时所见分毫不差。
但是苏纳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个仿制的房间与真品的区别——相比遍地尘埃,死气沉沉的别墅二楼,这里的卫生条件显然好上了不少,至少有定期打扫的痕迹。此外,分布于此处的丝线数量相较于别墅的地表部分也有了显著的增加,错综复杂的金色丝线如蚂蚁的巢穴般连接依附于房屋的各个角落,几乎封死了出入的通道。
苏纳小心地避开丝线,从仿制别墅一层的正门离开了这间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房子。直至足踏于庭院连通的柏油路面,苏纳才发现屋外熟稔的街景也不过是徒有其名——实际上那些街道房屋和草木甚至不是以一比一的比例原样复刻的,整个街道是沿着些微上仰的坡道向上修建的。越是沿着柏油路向前行进,道路的宽度也越是收窄,周围的景物模型也随之等比例缩小,仅仅前进了短短数十米,苏纳便发现那些从二楼看来雄伟阔气的别墅竟只是些两米出头的模型。只不过在近大远小的视觉差误导下,从二楼向外眺望并不能发现这条仿真街道的异常。
“发现来访者,请报上你的姓名。”正当苏纳四处搜寻着离开这座迷你居民区的道路时,一只矮小简陋的机器人在滑轮的驱动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苏纳面前。这只机器人的拼装手法相当粗糙,连接头部的几根电线裸露在外,外皮被电流烤至焦黑;破裂泛黄的显示荧幕和满是划痕的钢铁身躯无不显露着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创痕;就连播报语音时的发声也有几处被刺耳的电报声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