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幻梦(2 / 2)
拙劣的话术让苏纳自己都不由连连摇头,即便小女孩尚有神智都不一定会相信这番极似人口贩子拐骗幼童的话语,更遑论此刻女孩显然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操弄,想要使她清醒振作显然不应该使用这样轻柔和缓的手段。出乎意料的是,听闻此言后女孩竟站起身,迈着醉汉似的飘忽不定的步伐缓缓向苏纳走来。
女孩机械僵硬的动作让苏纳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那股神秘之力肆意摆弄女孩的行为使苏纳颇为不满,但是为了确保女孩的安全,苏纳也只得逢场作戏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排,像母鸡般敞开怀抱迎接女孩平安归来。只是在女孩的身体距离苏纳只有数公分之遥时,刚刚还对眼前的种种景象无动于衷的男人却猛然暴起,宽大的手掌捏住女孩的后颈将她整只提到了半空中。
“你小子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是不是?”男人沙哑的嗓音中满是愤恨。
“大哥,你先冷静一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面对这场突发异变,苏纳先是怔了怔神,随即疑惑地瞥向在一旁隔岸观火的莎娜多。
“别想太多,这和我无关,我可没兴致玩这种家家酒。这个男人会失控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大概是对你的执念太深,让他受到压制的原本意志清醒了吧。这可是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你自己负责收拾干净吧。”莎娜多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显然不打算插手二人间的恩怨。
盛怒的男人也没有在意这段小小插曲,自顾自地说道:“原本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会在市区前妨碍并袭击我,原来你是政府安插在我们之中的奸细!”
“什么?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苏纳慌忙解释道。
“不是?那为什么你们能自由出入市区?他们可不会允许我们这些杂草肆意践踏他们精心呵护的庭院!”男人疯狂地大笑着,看向手中如断线的木偶般的小女孩,“是吗,毕竟这里已经是你们的地盘了,觉得可以轻而易举地收拾我所以有恃无恐了是吗?不过就算你们可以轻易夺去我的性命,我也要拉一个下去垫背!”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的话音未落,苏纳手中的吊坠化作一把赤红的镰刀,精准地削断了男人的手臂。在男人凄厉的哀嚎声中,苏纳快步上前接住了受到挟持的女孩,并谨慎地将其护在怀中。见女孩虽然神情依旧呆滞木讷,却没有在骚乱中不幸挂彩,苏纳这才松了口气,严肃地对男人说道:“听着,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打算,等你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可以立刻治好你的断臂,再一起设法救助城郊的居民们。但是我也不会任由你无理取闹,伤及无辜,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只好把你打到无力再战,再采取一些极端手段帮助你冷静了。”
“哼哼,少惺惺作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市区的人是怎么压榨我们的劳动力来过上富足的生活的,以往大家都只是为了苟且偷生,为家人赚取哪怕微薄还勉强能凑活着过日子的薪额,才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但是现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力量正不断地从身体里涌现出来——”男人这么说着,一条青紫色、如同章鱼触手般的肢体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断肢中窜了出来。
苏纳很快便看出了从男人断肢中长出的触手与人体细胞的构成相差甚远。再回想起医院中格里迪曾告诉过他某种弗兰肯可以寄生于人体的特定器官中,在条件合适时生长成熟,苏纳立即明白了那些天上飘落的雪花的本质。他慌乱地提醒男人道:“快住手,不要任由那些东西在你的体内生长!那个是——”
“是什么已经都无所谓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便是向你们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细长的触手蕴藏着远比外表强大的力量和韧性,轻而易举地削断了女王雕像的四肢,张牙舞爪地向苏纳逼近。在将怀中的女孩交给弗雅保管并护送二人离开现场后,苏纳便雕像基座为掩体与那只触手斡旋对抗。尽管那只触手挥舞的力道远非常人所能抗衡,但它的持有者只是一位未经训练的一般市民,甚至因为没有完全适应肢体的更替,男人并不能准确地制导触手命中自己瞄准的位置。毫无章法挥动的触手对苏纳而言并构不成威胁,但真正令苏纳头痛的是这名男人采取的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哪怕是抓住触手的攻击盲点试图拉近距离,触手也会丝毫不会顾及男人自身的安全发动攻击,哪怕苏纳能够及时规避触手的追击,男人也会因为无法灵活制约触手的攻击而命丧黄泉。连续几番尝试后,苏纳依旧没有找到机会接近男人的周身。
毕竟这位男人也是这场怪雪的受害者之一,苏纳还是希望尽可能避免伤害男人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而在察觉到苏纳招式中的犹豫与迟疑后,那条触手反而愈加肆无忌惮地发起了攻击,数次毫无准头的攻击甚至险些命中男人的脑袋,使男人身首异处。一来二去,苏纳反而要耗费更多心力招架触手攻击的余势,避免这名疯狂男人伤及自己,而这也使本就不容乐观的战局更加险象环生。
“哈哈哈,不是说要把我打到无力再战吗?小子,你刚刚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一番争战后,看着体力不支半跪在地的苏纳,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你——你是想死吗?刚刚有几发攻击完全偏离了我的方位,完全就是冲着你自己去的。”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话,本就疲惫不堪的苏纳有些喘不过气。
“谁知道呢,反正不管我怎么胡来都会有人为我善后不是吗?”男人轻蔑地笑着,“方法过程这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只有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是吗,那你大可试试你的那些小伎俩能够支撑这份从容到什么时候吧。”
趁着男人放松警惕,苏纳从地上铲起一捧积雪,洒向男人的门面。混杂着污泥的白雪模糊了男人的双眼,使其短暂地失去了视力,与此同时苏纳身手敏捷地冲向了对手——
仅仅是短短一瞬间,胜负便已然有了分晓。
“为什么你——”被压制在地的男人痛苦地呻吟着。
“为什么我没有从正前方切入?”在将男人的手臂反缚后,苏纳重新站起身,将斩落在地、不断扭动的章鱼触手踢进了水洼中,“你大概是这么思考的吧——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会优先向你的要害部位移动,一来你会本能地避开那些方位发动攻击,二来即便你不要命地进行无差别攻击我也有办法救下你的性命;此外即使你的判断失误,用触手攻击自己的门面无疑是比我从任何方位发动袭击更快的最短路线,完全足以在我将你击倒前自尽,避免蒙受战败的屈辱。
“的确,你的思考逻辑是正确的,如果正常交手我也会像你所料想地那般行动。不过在你失去视野陷入错愕之时我便已经抢占了先机,哪怕你敲定这些计划只用了短短的一瞬间,也完全足够我绕行至左翼,抢在你的‘最短路线’前斩断你的触手了。”
“是吗,看来像我这样的虫豸哪怕拼上老命也无法对你们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困扰啊,库库库库。”男人哈哈大笑,早在触手蔓延生长之时他便感受到了内脏隐约的不适,只是当时战斗与破坏的快感短暂地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如今短暂喘息的余暇使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五脏六腑正火烧火燎地灼痛着,“现在你满足了吧?既从战术层面战胜了我,展现了你无上的智慧,又设法活捉了一个妄图自尽的愚蠢敌人显露了你的仁慈。看来明天的报刊头条就会报导你的这些丰功伟绩,再大肆宣扬一番城郊暴民的疯狂无度呢。”
男人刻意重读了“智慧”与“仁慈”以表达自己的厌恶,然而苏纳却只是悲伤地叹了口气:“我从来不觉得救人性命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在这世上有人珍视自己的生命,自然也会有人轻贱自己的生命,即便我再不认同这种理念,这也是一个人意志的体现。未经同意强行扭曲他人的意志,无论是出于何种动机,都是一种傲慢。但是哪怕这只是傲慢和自我满足,我也希望能够再给那些曾一度放弃生命的人一次机会,这就是我的选择。”
“苏纳先生,战斗已经结束了吗?”弗雅牵着女孩小心地向空地中央窥视。
“嗯,麻烦你来给这位大哥治疗一下吧。请顺便确认一下肺部是否有感染症状,如果我推测无误,城郊的那些‘雪’对于皮肤的侵蚀并不会直接影响人的心智,影响脑部的病因更多的是从肺部侵入的微小粒子。”苏纳说着将镰刀还原为吊坠递给弗雅,“对了,莎娜多她人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嗯,莎娜多小姐半路说着还有急事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唉——这家伙真是——明明还有话想问他呢——”苏纳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处理好眼前的麻烦吧,我们还得考虑怎么向警卫大哥解释这里的惨状呢。”
弗雅点点头,捧着吊坠跪坐在男人身旁,星星点点的绿色萤火逐渐渗入男人体内。然而即便被捆绑束缚、无法动弹,男人依旧剧烈挣扎着,将身边的光点吹散:“滚开!咳咳,我,我不需要你们,咳咳,你们市区人的帮忙!”
“这位大哥,请冷静一些,虽然情况复杂,但是我和苏纳先生并不是市区的居民。您现在躁动的情绪只是受到控制操纵的结果,只要您配合治疗很快便能减轻痛苦。”面对男人的抗议挣扎,弗雅丝毫不打算退却。
然而男人的身体却于此时极速产生异变,全身筋肉暴凸膨胀,轻而易举地将衣物撑得粉碎,与此同时皮肤红肿发烫,体表散发的高温融化了周身的积雪。在将身上的绳索一同崩断后,男人的身体非但没有停止膨胀,反而在此基础上逐渐加速,圆粗的小臂短短数秒之间便膨胀到了西瓜粗细。
“等等,弗雅,先停手,情况有些不太妙!”
“但是他的躯干损毁状况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
眼见形势危急,苏纳当机立断,拉起弗雅便准备撤离此处。只是即便身临险境,那名失了魂的小女孩依旧愣愣地杵在原地,丝毫没有后退或是躲藏的打算,苏纳只得伏下身将女孩一起抱走。只是他刚刚来得及将女孩护在怀中,身后那枚血肉炸弹便四散爆裂。
冲天的火光瞬间便将苏纳吞没其中,他的意识也随着刺耳的轰鸣声与女性的尖叫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