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夜归(2 / 2)
虽然对于奥赖恩这类颇有资产的人而言,这里无疑是个极为差劲的住宅,但对于苏纳这样的工读生而言,能够以最低的租金满足基本的居家需求便足够了。此多亏了阿斯兰特州的低犯罪率,在旧城区的治安并不逊色于市区附近,而城郊清净安逸的环境也更受安贫乐道的苏纳喜爱。
等到苏纳取来急救箱,奥赖恩手腕上伤痕已经逐渐愈合,部分区域的痂疤甚至开始脱落,露出其下柔嫩的新皮。苏纳对于奥赖恩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感到些许惊讶,但他还按照原计划为伤口敷上药膏,并麻利地扎上了绷带。
“哦?小子汝身为士官学院的学生,包扎手法倒是挺熟练的嘛。”
“这个嘛,毕竟士官学院也是有以医疗护理作为进修方向的专业。况且我那个发小从小开始就是容易惹祸上身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我负责给他疗伤善后的。”虽然苏纳并没有向奥赖恩透露过私人信息,但是因为除了穆恩平常几乎没有人会来他的家里做客,隐人物品都毫无管制地随意堆放着,哪怕是陌生人,在客厅随便瞄两眼都能把自己的底细打探个八九不离十,所以苏纳对于奥赖恩知道自己在士官学院就读并不感到意外。
“这么看来,汝是为了汝的发小才决定选修医学的吗?”
“不,那顶多算是契机之一吧。”苏纳看着那幅被泼上了红色颜料的油画,语气逐渐沉重起来,“我不喜欢斗争,小至街坊邻居的争吵斗殴,大至洲际间的流血冲突,这种必须要伤害其他人才能够活下去的感觉让人感觉悲伤而无力。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过于渺小,我既不能生产足够的资源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也不能停止狂轰滥炸的炮火。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地帮助那些被卷入斗争的人们,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但是,只是想着救人的话可是一个人也救不到的哦?”奥赖恩意味深长地说。
“也许是吧。”苏纳苦笑着回应道,本就满身疲惫的他不想在这个苦涩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了,“说起来你的衣服上沾到血迹了吧,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清理吧?只要用构成术将残余血细胞和血红素剥离,剩下的正常清洗就能恢复如初了,清洁效果可不比干洗差哦。”
这一次奥赖恩倒是毫不客气地应允了下来,脱下外套便递给了苏纳。虽然在奥赖恩面前施展构成术也不成问题,但这样一来就必须及时处理剥离下来的污渍,否则滴落在地板上的色素又将是家政业者的一场灾难。睡眼惺忪的苏纳自然不愿再分出精力多线作业,抱着燕尾服便走进了盥洗室。
“那个黑色的火焰果然很危险啊——”
在处理完礼服表面沾染的血渍后,苏纳的注意力自然地转向了被烧焦的袖口。但令人费解的是,无论苏纳多少次构成与礼服材质相同的衣料填补空缺的部位,接口处的纤维总会在完成拼接的瞬间尽数崩裂,仿佛礼服本身抗拒着外来物质的介入。几近调查,这间燕尾服也不过是件造价昂贵的普通衣物,平滑柔顺的精纺面料固然精美绝伦,却也完全不存在排斥外源分子的性质。
为防自作聪明进一步损坏礼服,苏纳抱起清洗完毕的衣物重返客厅,只是之前还坐在茶几前奥赖恩此时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端放于茶几正中的精巧匣子。
匣子由青铜打造而成,从匣身的磨损程度来看已经保存了相当久的时间,但匣身上几处难以清理的死角处却完全没有积灰锈蚀的迹象,看来匣子的主人对其相当爱惜珍重。古典素雅的盒盖中央镶嵌着一枚足有手掌大小的绿宝石,以这颗宝石为圆心周围星罗棋布地排布着数十个水晶球状的机关旋钮。
客厅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自己清洗衣物时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可以首先排除奥赖恩受到袭击的可能性,至于是奥赖恩不辞而别还是想起了什么急事才临时离开便不得而知了。四处搜寻没有找到奥赖恩留下的消息备注后,苏纳便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向了那只古怪的匣子上。虽然明白这只匣子大概率是奥赖恩留下的,未经许可自己也不应当擅自触碰别人遗留的物品,但绿宝石闪烁的妖异荧光却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的手指已经开始转动匣子上的水晶球旋钮了。
铁匣由一种类似密码锁的形式进行了锁定,不过进行解密输入的并非是寻常的数字轮盘,而是这些水晶球旋钮。每个水晶球的内部安置有精巧布置的石雕,被转向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位时会在底盘上投映出截然不同的阴影图案。恐怕是需要转动每个水晶球使底盘上出现正确的图案才能成功解锁。但是只是粗略结算便能明白,水晶球朝向的所有排列组合少说也有三千万亿种以上,想要通过穷举法解锁纯粹是天方夜谭。
发现匣子无法开启的苏纳反而因自己不会一时鬼迷心窍偷窥他人的隐私倍感轻松,怀着玩乐的心情随意拨弄了一把匣盖上的水晶球。然而——
伴着一声清脆的锁齿弹动声,厚重的盒盖缓缓抬升。匣子内部是一只精心打磨抛光的黄铜滚轮与一块轻微锈蚀的簧片,在匣子开启的瞬间,转动的滚轮便敲击着簧片演奏出一首轻柔的安眠曲,苏纳虽然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却意外地感到十分熟悉怀念。
直至一曲奏毕,苏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失了魂似地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半开的匣子,脸颊上不知何时多上了两道干涩的泪痕。他擦去了于下颔处凝聚成滴的泪珠,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过快的起身速度使他因大脑供氧不足而眼前一黑,向前栽倒的苏纳下意识撑住桌面,但很快手心处传来的剧痛便令他发出一声哀嚎。
全身心沉浸于安眠曲的苏纳这才注意到,在匣子的另一侧安放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块,自己险些跌倒时便是一不留神按在了这只金属块上才不幸挂彩。本就满是红锈的金属块被鲜血浸透后更加看不清原本的材质与颜色,苏纳用手掌捧起金属块,试图用抹布擦去其上的锈蚀。
可是每当一块红锈被抹除,下方的金属块表层便会孜孜不倦地生出新的锈蚀。很快原本洁白的抹布便被无穷无尽的锈蚀染成了红褐色,而那块金属块无论质量或是形状却都没有发生丝毫改变,逐渐感到厌倦的苏纳重重叹了口气,随手将抹布丢向一旁。
然而就在此时,苏纳注意到周围朴素乏味的旧宅此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束又一束金色的丝线从门缝与窗沿处蔓延至室内,如牵牛花藤般依附墙壁爬满了整间屋子,就连灶台、床榻甚至水杯上都爬满了金色丝线;平常看似生机勃勃的绿萝盆栽枝茎上也布满了丝线,更有几条丝线穿行于叶脉之中,如操控木偶般牵扯着叶片上下摇曳。苏纳的手掌因震惊微微颤抖,金属片不慎从指间滑落,就在金属片离开手掌的瞬间,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立即恢复了原样。
心中已有了些许盘算,苏纳默不作声地弯下腰。
在指间微触金属片锈迹斑斑的表面,苏纳果不其然再次看见了屋内密布的丝线。可能是金属片曾一度离身的缘故,有两道丝线已经悄然顺着鞋跟爬上了他的脚踝,在重新接触金属片后,这些丝线又像厌光的苔藓般缓缓从苏纳的脚踝上褪落。
对此的合理解释有二:
其一,这块金属片有某种致幻效果,只要与其接触便会不可控地看见幻觉。
其二,眼前的景象真实可信,只是这些丝线利用某种手段令一般人无法用肉眼进行观测。当接触金属片时,满足了某些条件才使得这些丝线可视化。
苏纳几乎毫不犹豫地采信了第二种论点,这倒不是因为观点二相较前者更为可信,而是因为若是错信了观点二,自己充其量也只是被当做疯子或是臆想病患者对待,但若是错信了观点一,很难保证这些围拢在周身虎视眈眈的丝线不会在自己放下金属片的瞬间将自己绞杀。更何况——
苏纳从橱柜中取出一束墨绿色的皮质绳索,穿过金属片顶端的细口制成一串造型奇特的吊坠,随后苦笑着回首看向自己的床榻,成片的丝线几乎在被单上织成了一匹金黄色的凉席。就算自我暗示这些丝线不过是幻象,在目睹此情此景后,他还没有心宽到可以躺在大量丝线中入眠。
佩戴于胸前的金属片吊坠起到了类似辟邪护身的功效,在苏纳缓缓躺向床铺的同时,缠绕于被单上的丝线迅速缩回。但丝线并没有像苏纳预想中那样彻底消散无踪,反而像恐怖影片中的灵体般竖直立于床头,监视着苏纳的一举一动。
虽然诡异的现象让苏纳感到膈应,他还是强迫着自己闭上了双眼。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然泛白,不管昨天的经历多么离奇,多么惊心动魄,他都需要充足的睡眠与休息以备战接下来相当辛苦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