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襄阳落日（5）（1 / 1）

正厮杀间，整条战线上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紧接着，三万顺军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岁！”李自成的黄盖以飞快的速度向前移动，王体中、王得仁、路应樗三路前锋奋力冲突，中央战线上的清军一时抵敌不住，满洲镶黄旗副都统阿喇善被王得仁斩于马下，镶白旗副都统务达海身中数箭，狼狈奔回。阿济格不由得勃然大怒，把手中所有的护军和大批骑兵都交给贝子瓦克达，命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李自成的攻击打回去。

整条战线如同波浪一般此起彼伏，路应标所部全部战死，罗弼手臂上也挨了一刀，伤口见骨，手下的护卫死了一半。在其他战场上，两军的攻战也同样惨烈。多铎猛攻樊城，炮弹如流星雨一般砸向樊城，冯养珠中炮身死，白旺被落石砸伤，仍坚持在城头指挥作战。在汉江上游，硕塞的部队只渡过了不到一半，硕塞已经过河，而博洛和尼堪还在北岸。顺军水军与尚、沈二藩激战于江上，尼堪认为南岸战事紧急，应该快速渡江，博洛则认为江上太不安全，贸然渡江可能会被水鬼凿沉船只，白白让八旗精兵淹死，两人一时争执不下，硕塞等不及他们，决定带着已经过江的六千余人先去增援阿济格。

硕塞的母亲叶赫那拉氏在皇太极的妃子中地位极其低微，甚至低到了在生下硕塞之后不久就被皇太极赏给大臣为妻，硕塞本人有多受他父亲喜爱自然可想而知。清朝入关之后，太后布木布泰关照他，给他争取了郡王爵位，安排了婚事，硕塞知道如果想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地位，就必须在战场上立功才行，因此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撇下了新婚妻子，主动请缨跟着多铎一同南征，他人生的第一战就是和马世耀的战斗，亲自突破了马世耀的中军，这让他对自己的军略有了一定的信心，更加急于证明自己。

但是他应该考虑到，自己带的人都有谁，多铎由于在潼关战役中的损失，下令作战时尽量让绿营打头阵当炮灰，结果就是硕塞身边的真满洲兵只有自己的护卫和少量护军，带到南岸的六千兵马中主要是绿营孔希贵、高第、董学礼、陈德四部。而他面对的是“狡悍为诸贼之冠”的李自成。

与此同时，另一个年轻人也在全速向战场前进。二十三岁的衍禧郡王罗洛浑是代善之孙，岳托长子，代善宠信后妻，虐待前妻生的儿子岳托和硕托，皇太极继位之后，岳托极力帮助皇太极削弱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的势力，强化中央集权，岳托在对明朝、蒙古、朝鲜的攻战中都立有大功，最后在入关劫掠时病死，但他为人傲慢无礼，妄自尊大，在诸王贝勒中人缘极差。他死后，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联合起来对他落井下石，告岳托谋反，想杀光岳托的后嗣，是皇太极力保，才让罗洛浑和弟弟们活了下来。皇太极有意栽培罗洛浑，但罗洛浑自己却不大争气，虽然十分勇悍，十八岁就从军立功，可是先是醉酒之后妄议朝政，然后又在大丧之时歌舞宴饮。山海关大战之后，罗洛浑进封郡王，但是他明白，如今多尔衮得势，自己不受待见，如果不在军功上晋身，将来朝廷中是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的。多尔衮三兄弟中，阿济格的头脑最简单，但也是个相对实诚的人，敢冲敢杀的人比较容易赢得他的好感，罗洛浑想着如果能在这场和李自成的关键决战中帮到阿济格的忙，今后自己在朝堂上也好混些。

罗洛浑部两万人马冲入战场，立刻让战局向清军一侧倾斜了，姜瓖部将杨振威率精兵六百余人开路，在顺军战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巴哈纳率领满洲兵紧随其后。清军的兵力是顺军的一倍，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打不赢，他们就真该滚回老家了。罗洛浑觑见便宜，跃马扬刀，向李自成的黄盖杀来。顺军开始出现了动摇，路应樗部将狄应奎掉头逃跑，路应樗一箭将其射杀，随即自己也被滚滚而来的清军淹没。顺军中军大旗前的守御部队被击溃，主将王进才死于乱军之中。罗洛浑反手一刀，斩断旗杆，追随李自成南征北战多年的这杆闯字大旗呼啦啦地倒了下来。罗洛浑只觉得热血沸腾，径直向李自成的黄盖杀来。此时，樊城的守军也抵挡不住了，精锐都被李自成带出城了，白旺手下多为新募之兵，能坚持到现在已然不易，率部撤过了浮桥，回到襄阳城中。再不撤的话，浮桥也快保不住了，尚可喜部已经突进到了浮桥附近，用火船烧毁了西侧第一道浮桥。牛万才的部将席世贤败回，被张光萃斩首，牛万才遭清军合围，船被火焚。张光萃亲自带领水鬼再次出击，张景春率领残存的船只在浮桥处死顶。眼见闯字大旗倒下，襄阳城中的守军开始人心浮动，防御使李之纲、威武将军冯雄二人想要献城投降，白旺当即将二人悬首城头，尽发全城丁壮上城守御。

罗洛浑直冲到李自成的黄盖之前，望见一个衣甲华丽的中年人骑在一匹黑马上，想必就是李自成了，只是他有点奇怪，都说李自成是独眼龙，这个贼酋怎么有两只眼睛？身旁的姜瓖反应过来了：“此贼乃是闯贼之弟李自敬，非为闯贼！”罗洛浑管他是李自成还是李自敬：“先斩之再说！”策马冲了上去，姜瓖却感觉事情不妙，和杨振威带着大同兵马斜斜地跑开。

果然，一排盾牌突然放倒，顺军火器营的全副家当全都露了出来。

潼关战役中，顺军被清军的火器重创，李自成痛定思痛，一直在研究如何对付清军的火器。最后他认为，顺军在火器对射上是不可能赢得过清军的。顺军的火器射程近，精度差，为了弥补这些缺点，李自成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火器部队集中使用，利用步兵的掩护突然对清军的骑兵发起密集射击。指挥火器部队的顺军将领是谢应龙，他本是明朝河南副将罗岱的家丁，精通火器，在洛阳之战中倒戈加入闯军，后来成为了中营帅标的威武将军。谢应龙刚才躲在步兵后面，其实根本没看见罗洛浑，但是他认出了姜瓖，立刻下令放倒盾牌，给这个叛徒尝点厉害的。没想到姜瓖鸡贼得很，一见李自成不在黄盖之下，就怀疑有诈，一溜烟跑了，只有罗洛浑这个愣头青径直冲了上来。谢应龙看服色估计这也是个大将，而且身边的骑兵不少，就把目标对准了罗洛浑。

罗洛浑也在战场上混了四五年了，熟悉明军和清军的火器战术，一见这个情形就知道不好，但是已经晚了，无数火铳和轻炮一起开火，铅制、铁制甚至石制的弹丸满天横飞。罗洛浑的护卫们当即在他面前拦出了一道人墙，但是在这种密度的火力打击下毫无效果，百炼精钢制成的铠甲被轻易洞穿，罗洛浑只看见眼前一片血肉崩飞，紧接着，他的头、胸都被霰弹击中，胯下战马悲嘶一声，把他掀了下来。身后的清军骑兵急忙勒马，然后也纷纷被击落马下。

永昌二年四月二日，清衍禧郡王罗洛浑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