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冯跃被车灯晃了眼睛,骑着摩托驶来,一手持枪压制对方的火力,赫然就是当时跟刀疤男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快走!往前跑,前边有一个山洞,躲进去别出来!”
女人骑着摩托一夫当关的架势横在冯跃和壮汉之间,手枪对着目标不停开枪。
冯跃顾不得多想,跟宫智伟一直往前跑,拼劲所有力气支撑着双腿,咬牙坚持住。
周雨抱着扎西,脚上绊在一截枯树干上,重重摔在地上。
“啊!”
王乐赶紧把人往起拉,那些壮汉因为有人还击,攻势更加凶猛,枪战的声音不断逼近,而他们这边只有女人自己抵挡。
周雨崴到了脚,根本爬不起来,王乐想把人背上,还没抓到手臂,周雨就被女人一把拽到摩托上,用自己的身体将周雨护在怀里。
一边回头开枪,一边对王乐喊道:“你快走,别回头。”
王乐看有人保护周雨,自己捡起地上的扎西,追着冯跃和宫智伟的脚步往前跑。
摩托声越来越多,冯跃知道是有人来支援,但枪声一直不停,脚上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那里!”冯跃借着月光看见前边的山洞,拉着宫智伟猫腰跑过去,子弹射在身后,却看着生存的希望没有半点犹豫。
顶着枪林弹雨狂奔,这一定是几人此生最惊险的时刻。
跑进山洞,冯跃骤然脱力,摔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是血染,宫智伟紧随其后拖着断腿闪身进来。
“接住她!”
王乐喘着粗气,却站在洞口,接住了被女人甩下来的周雨,一起躲进了山洞。
摩托横停在洞口,女人持枪半蹲在车后,对着逼近的恶徒开枪,子弹打在金属车身上冒起火星,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眼。
冯跃刚要开口说谢谢,就看见女人后背两个枪眼正汩汩冒着鲜血,顿时惊在原地。
“你停下吧,咱们往山洞里跑,一枪打漏油箱,那些人也进不来了。”冯跃知道她再这样拼命阻击下去,也是挡不住那些人的,手枪的子弹总有被打完的时候。
女人回身开枪,利落的动作丝毫不受身后枪伤的影响,对面一声闷哼,知道是打在了人身上。
“不行,我必须跟他们在一起,这里地形复杂,一旦失去他们的踪迹,再想找到就更难了。”
女人执着的不肯走,扔了一把匕首给冯跃:“拿着它防身,往里边走,一旦我没拦住他们,接下来的路就看你们自己了。”
“小爷怎么能丢下一个女人。”王乐把周雨挡在身后,紧紧靠在石壁上对着女人喊。
“你留下也没用,只会多死一个人,赶紧跑,别让我白救你们。”
女人手上快速的换着弹夹,以一己之力将那些人挡在山洞之外,争取片刻的安全时间。
冯跃看着她英勇的身影,带着死志的决绝,身后的伤口为这个女人增添着壮烈的色彩,像一朵玫瑰在弹影中热烈而招摇的绽放着。
女人举枪的一瞬间,胳膊被击中,手枪掉落,胳膊砸在车身上,身中三枪,却无一声哀嚎。
冯跃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震惊和悲痛无以复加,过去扶住女人,按着她身上的枪眼,却不知道能止住哪一个,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跟我们一起走,拦不住他们的!”
冯跃红着眼睛看着女人,却被她推开,挣扎着重新捡起枪:“我就是死,也得跟他们的尸体死在一起。”
女人的坚定让冯跃不解,她的做法显然跟那些不法之徒不是一伙的,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信念,让她甘愿献出生命也无怨无悔。
女人掏出一面镜子,慢慢伸出去。
“砰!”
镜子被打碎,女人快速转身瞄准,瞬间击毙一名壮汉。
动作飒爽,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经过专业严苛的训练,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难才有现在这样的身手。
每一次动作,都会牵扯着伤口迸出更汹涌的血流,冯跃看的心痛,可恨自己只是普通人,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成为了拖累。
“你们再不走,一会就要跟我一起被抓起来,我拼死来救你们就白救了。”
女人嘶哑着嗓音,瞪着冯跃,往山洞深处推搡着。
刚要重新举枪,外面出现了新的枪声,在恶徒之后,女人脸上一喜,轻轻的松了口气。
冯跃看着外面,四面出现很多灯光,向山洞口汇集,看女人的状态,就知道是他们的支援到了。
对方火力被绝对压制,女人脱力的瘫坐在地上,胳膊以诡异的姿态垂下去。
人的精神力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紧绷着的时候,仿佛心里有所支持,能对战凶徒毫不退缩,能连开数枪面不改色。
但放松下来,身体会被剧痛侵蚀,刚刚举枪的手也颤抖起来,身后的枪眼涌出的鲜血让整件衣服湿透,山洞里都是血气的腥甜。
女人喘着粗气,看向冯跃:“你叫什么?”
“冯跃,飞跃的跃。”
冯跃紧紧按住她的枪伤,但血从指缝冒出来,根本止不住。
女人从衣领拽出一块坠子,用力扯断了红绳,放在冯跃手里。
“我叫拉姆梅朵,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冯跃摇头,他知道这个女人要说什么,但他不想答应,这一幕太过熟悉了,当时边巴次仁就是这样交代了后事死在自己面前的,冯跃不想再接受这样的结果了。
“把这个坠子交给我阿妈阿爸,告诉他们……”拉姆梅朵好像控制不住身体,嘴角不停溢出鲜血。
“……告诉他们,梅朵并不是坏孩子……我,我是在执行任务……”
“告诉他们……梅朵一直都记得做个好人……但我回不去了,你……你帮我告诉他们……”
拉姆梅朵紧紧握住冯跃的手,血液从嘴角流到耳后,死死盯着冯跃,那眼光中的恳求让他心里颤抖,狠狠点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周雨捂着嘴呜呜哭着,她知道身后那两枪一定是为了把自己护在怀里,泪眼朦胧的看着救了她的女人无力的颤抖。
“阿爸……阿妈……”
冯跃听着她一直念着爸爸妈妈,想来此刻最遗憾就是没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山洞外风停树止,森林恢复平静,可月光惨白,照进山洞,冯跃却满目鲜红。
“梅朵……回不去了……”
抓着坠子的手倏然落下,冯跃去抓,却徒然抓住了空气,看着那只染血的手砸在身上,拉姆梅朵闭上了眼睛,却嘴角含笑,会不会在最后一刻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阿爸阿妈。
冯跃张大了嘴,想要把心中的悲痛哭喊出来,却蹦起了青筋发不出声音,抱着女人温热的身体坐在山洞里,眼中全是痛苦。
这是第三个死在面前的人,冯跃被巨大的悲伤压弯了脊背,他被拉姆梅朵拼命救下,却眼看着她死在怀里,那样壮烈的身影,连子弹都不怕,却在最后念着爸爸妈妈,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握着糖果却不知道走向何方。
警察持枪走进山洞,看着拉姆梅朵已经没了生气,驻足良久。
“梅朵!”
冯跃看着梅朵血染的身体无声的落下眼泪。
宫智伟和王乐凝视着地上的一滩血迹,默默无言,周雨哭得不能自以,这是整片天地唯一的声音。
走出山洞的时候,风声在树林间回旋,风声带着呜咽,仿佛为这悲剧画上终点,山林万物为梅朵送行,来生不必再淌过枪林弹雨,只做一个承欢父母膝下的平凡人。
冯跃紧紧握着那块石头坠子,正面是藏家繁复的花纹,背面细小的刻着梅朵的藏语名字,此时被鲜血包裹,告诉冯跃这是梅朵留下的最后念想,从此世上没有梅朵,只有一个为了任务而献出生命的英灵。
那四个壮汉,被梅朵击毙一个,盖着白布抬出去,刀疤脸身中两枪,看见冯跃的时候,依然一脸愤怒的瞪着他。
看到被装车的两头梅花鹿,一只被锯掉了角,已经没了气息,另一只跪在它身边,好像在哀悼同伴的死去。
这就像冯跃他们和梅朵,一个在残忍的战斗中溘然长逝,而他们因为梅朵的出现,依然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冯跃几人被送到医院处理伤口,胳膊上缠着绷带,幸运的是他的胳膊只是被子弹擦过,并没有造成贯通伤。
“冯先生,感谢你们打出的那通电话。”男人是此次行动的队长,对着冯跃几人敬礼。
“这只盗猎团伙常年流窜在国内捕猎国家保护动物,然后走私出国外,或者在国内黑市经销,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梅朵三年前作为卧底打入内部,好不容易取得信任跟着他们进入林区,这次任务为了避免暴露,梅朵关闭了身上的追踪器,放在了你们被丢在国道边上的车内,我们才能循着您打出电话的位置一路追踪。”
“可是她……”
冯跃对梅朵的死难以开口,坠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却一直留在他心里。
“梅朵的牺牲是我们共同的痛,本来行动在天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但梅朵突然汇报说你们的逃跑被发现了,她自己率先追上去,我们调整方案动向,等循着枪声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冯跃沉默了一下:“她是为了救我们才涉险,没有等你们行动正式开始。”
“梅朵二十三岁从警校毕业,做了一年的缉私警,就被选中进入专案组,一直在追踪这条线路。”
“山里信号弱,她身上的定位必须始终跟犯罪分子在一起,才能保证精准定位,不然特殊的地理环境,很容易就被他们跑掉。”
队长想到梅朵刚刚进入警队时的意气风发,到现在了无生息,心里不可谓不难受。
“曾经有一伙罪犯,在抓捕过程中跑进深山,我们追踪了两个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抓到,那次任务中牺牲的就是梅朵的师父。”
“她肯定是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才毅然的跟上去。”
冯跃一直知道和平盛世并不是真正的没有罪犯,而是有人在和平表象的背后,默默承担起社会的责任,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前行。
但这样的事情出现在眼前,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弹雨中消逝,冯跃连血液都是悲鸣的。
“梅朵家在哪里?”
冯跃要完成她最后的愿望,去告诉她的父母,你们的女儿是巾帼英雄,胭脂从未逊色男儿。
“走318国道从邦达下行,然后在接近怒江峡谷的一个小村,地图上好像很难找到。”队长看着冯跃手里的坠子,知道梅朵生前可能对他有所托付。
“之前她进组的时候,我们有过严苛的审查,当时的负责人员去过,这样吧,等你们出发的时候,我让当时的警察跟你们去一趟,不然盲目的找估计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也很难找得到。”
冯跃点点头,然后抬头看向队长:“那她的追悼会……”
队长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没有追悼会。”
看着冯跃不解的神情,解释说:“这样的犯罪团队还会有上线和下线,为了保护卧底警员的家人安全,她们的一切信息都是保密的,不止没有追悼会,连立功受赏都是暗中进行的,直接封存进档案,这样才能保证消息不泄露出去。”
冯跃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梅朵生前就活在隐秘中,没有自己的姓名,没有自己的生活,连父母家人都见不到,背着假名字和伪造的人生经历,过着不属于”拉姆梅朵“的人生。
死后一样无名无姓,功勋碑上没有姓氏,奖章上不会镌刻名字,拉姆梅朵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的记忆中,随着年华渐渐老去。
但她的付出和奉献,拼死救下冯跃几人的身影,永远不会褪色,鲜活的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冯跃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都是梅朵不断流淌的鲜血,闭上眼睛也还会一幕幕地反复播放,成为一整夜的噩梦。
下楼的时候,只有周雨坐在下面吃早饭。
“王乐和宫哥呢?”
“咱们的车被拍照之后,让王乐开去修理了,宫哥去采购丢掉的装备。”
周雨用手心给扎西喂水,这只小狗也算是跟他们同生共死过,那天惊吓得不轻,这两天都吃不进多少东西,蔫哒哒的窝在周雨怀里。
“警队打电话说,他们给梅朵立了一个无名碑,明天邀请咱们去祭拜。”
冯跃坐下喝着白粥,顺手把红色的腐乳推远,以前最喜欢配着粥吃,现在看见就觉得不舒服。
周雨点点头:“墓园在南边,你胳膊受得了吗?”
“没事。”
“梅朵姐姐她……”周雨说了一半,有些难过的不想再说,索性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找她家里?”
“明天祭拜之后就走。”
“那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