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冯跃知道这就没必要单独往省道上走看然乌湖了,直接沿着国道也能沿途看见上然乌湖,不过听老板的介绍,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
因为时间还早,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最显眼的就是角落里那个中年人。
面朝墙壁睡的正香,看得出来头发很长,有的都打结粘在一起,应该是很久没有好好住一次宾馆了。
“那位先生一直这么蹭着睡觉?”
冯跃小声的跟老板打听。
“他是外地人,说是老婆死了,儿子在老家念书,他出来打工挣学费,但是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这么颓废,连着在我这住了快半个月了。”
说到这老板叹了口气:“他就是在这睡一觉,也不吃东西,也不知道他这三餐都怎么解决的。”
没一会,冯跃就看到了,那中年人翻身坐起来,把凳子摆好,还拿出抹布擦了一遍,整个人蜷缩在墙角。
冯跃观察了一会,觉得他状态不对,一直低着头,还有些颤抖,抱着肚子一言不发。
端着桌上还没喝的粥走过去,放在桌子上:“先生,您喝点粥吧,我这是干净的。”
“先生?”
冯跃连着叫了几声,中年人才抬起头,双眼浑浊,盯着桌子上的粥,缓缓摇摇头,仍旧低着头坐在那。
“我看您身体不是很舒服,喝点粥会好一些。”
中年人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馒头,看上去已经发硬了,拿起来的时候还掉渣,应该是两个天前买的了。
掰下来一块,放在嘴里含一会,才慢慢开始咀嚼,即便很难吃,但始终没有碰桌上热气腾腾的白粥。
冯跃眼看着他吃了半个馒头,然后小心的把剩下的收回袋子来,用手指按着桌面上掉下来的面渣,都放进嘴里,一点都不浪费。
过了一会,从兜子里又掏出一瓶药,扔进嘴里囫囵吞下去,连水都没有。
冯跃认得这种药,药瓶上的名字跟申颂章之前吃的一样,都是抗癌药物,不过这位中年人肯定减少了药量,只吃了一片。
这药不便宜,估计是他并不舍得太快吃没,宁可减半药量,延长时间。
中年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冯跃觉得有些尴尬起身要走的时候,才听见小声的一句:“谢谢。”
“不……”
没等冯跃说完,他的电话就响了,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中年人明显开心了一下,清清嗓子才接听。
“儿子,这么早就起了?昨天睡的好不好?”
男人的表情温柔下来,不再想刚刚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了。
“……我这好着呢,老板供吃供住,都是大瓦房,吃的也好三菜一汤的,等过两个月就能把学费攒够了……你就安心上学,爸爸这干活也不累,就是给人看看库房……”
冯跃看着他裤腿上干涸的泥泞,一只手一直按在胃上,显然不舒服到了极点。
即便紧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也丝毫没有影响他跟儿子说话的温柔。
这个男人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影响学习,即便身体不舒服,沦落到在民宿借住大厅,也没有跟儿子抱怨一句,营造出自己生活很好的假象,所有的重担都自己默默抗住。
冯跃一回头,周雨坐在刚才自己的位置上,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听见了?”
周雨点点头:“原来,不是所有父母都把子女当成娱乐自己的棋子。”
“想开一点吧,你身上发生的都是小概率事件,别让这样的意外把你毁了。”
周雨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但是母女亲情仍旧是心里很大的伤疤。
临近出发的时候,周雨跑到中年人身边陪他说了很久的话,她知道是一定不会接受自己所有馈赠的,真正有傲骨的人,不会在逆境中接受施舍,所以只是当做一个小辈宽慰他。
宫智伟看到这一幕,跟冯跃说:“这姑娘看样子是彻底想开了,就是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打算的。”
冯跃很欣慰,自己拼命救下来的人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走一步算一步吧,咱们能做的也就到这了,以后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冯跃能救她的命,却救不了她一生,怎么生活下去还要看周雨自己的本事。
是选择重新考学,上一所自己理想的大学,过一过同龄人应该有的正常生活,还是进入社会,用广泛的经验磨炼自己,去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这都是周雨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冯跃他们爱莫能助,毕竟在折多山萍水相逢,有了这一段经历,旅程结束的时候大家分道扬镳,没有替别人选择人生方向的权利。
而且自从边巴次仁过世,冯跃对出口的建议都谨慎小心,自己琢磨出所有的可能之后,才会开口,他已经受不了再一次看见生命在眼前逝去了。
在国道上行驶的时候,从车窗能看见上然乌湖,因为此时高山冰雪融化,又正值雨季,湖水掺杂着冲刷下来的泥沙,浑浊不堪,就像民宿老板说的那样,没有那些图片上惊艳眼球的魅力风光。
“这季节不对,然乌湖每年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最好看,秋季虽说湖水不行,但两岸的树林色彩缤纷,也挺好。”
王乐来过几次,之前几乎每年都会到这边采风:“冬天然乌湖结冰,倒是能从湖面更接近来古冰川,现在虽说不收门票,但是去冰川的路被当地藏民拦住了,搞一些骑马之类的营收。”
其实步行也能进去,不过路程很长,很多人坚持不到目的地,体力就耗尽了,根本看不到冰川最美的样子,所以藏民们骑马的生意一直不错,慢慢就把路拦上了。
来古冰川作为隆帕藏布江的源头,绵延十几公里,周围茂密的原始森林环绕,冬季最美的时候,蓝色的冰川就像童话王国,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将人传送到了远古时期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世界。
冰川伫立,更多的是向众人展现了无法触及的世纪,如果运气够好,赶上一个晴天,晚上身畔是浪漫的蓝宝石一般的冰川,头顶是闪亮的星野,一望无际,听着风过耳侧,一切都是如梦如幻的视听享受。
这次不能大饱眼福,冯跃心里有些遗憾,只能在王乐从前拍摄的照片里,找到众人口中描述的美感。
“以后有机会再来一次就是了,冰川又不会跑。”
冯跃一行人的路程其实并不是非常紧凑,遇见喜欢的地方就停下多玩玩,开车赶路的时候也不快,经常在路边停下看看草原放松一下。
按照正常自驾进藏的速度,从理塘到八宿其实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所以整个行程还是十分自在的。
……
入住波密的时候,天色刚刚黯淡,太阳光还没有完全消失,洒在bm县城里,映照着藏民们忙碌一天卸下疲惫之后的轻松惬意。
冯跃拎着行李上楼,在楼梯上迎面碰见一个人,总觉得在哪见过,非常面熟。
那人左眼角一条刀疤,贯穿到耳屏前,看着凶神恶煞,目不斜视的从冯跃身边走过。
冯跃一直看着他下楼的背影,也没有想起来是谁,直到宫智伟上楼拍了他一下,才缓过神来。
“看什么呢?”
“没什么,上楼吧。”
冯跃没当回事,可能就是这几天有些累,脑子迷糊了。
这家民宿并不大,连卫生间都是每个楼层公用的,但因为厨师做了一手地道的藏餐远近闻名,很多在波密住宿的游客都会选择这里。
不过因为雨季,其实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旅游,所以入住率也并不是很高。
晚上吃饭的时候,整个一楼只有冯跃一行人和在楼梯上撞见的人。
刀疤脸那桌围坐了五个人,四个壮汉都是膀大腰圆,唯一一个女人看着座位,应该是他们之间领头的,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不会动筷子。
可能是这么多年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练出了一身识人的火眼金睛,冯跃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游客。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冯跃低头吃饭,也没把自己的直觉说给其他人听,宫智伟还好,王乐要是知道他们不同寻常,那肯定张罗着要跟上去看热闹。
冯跃跟宫智伟和王乐住一个三人间,本来预定的是单人大床房,但前台说那边漏水泡了好几个屋子,所以只能挤在一个房间里。
半夜,明月遥挂中空,从窗户渗漏进来的月光洒满地面,冯跃迷迷糊糊的起身,接着些许微弱的光亮,出门去卫生间。
他们的房间在最整个走廊的最里面,而卫生间在另一头,冯跃揉着眼睛往外走。
刚关上隔间门,困意让他坐在马桶上都直打盹。
正迷糊着,外面有脚步声走进来,站在外面点了烟。
一人说:“这今晚就出发是不是太早了?”
“那边给消息了,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能抓到不少梅花鹿,到时候哥几个就发家了。”
听到这,冯跃一激灵,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了,这伙人该不会是盗猎的吧?
冯跃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的把双脚抬起来,生怕外边的人发现自己。
“只要这趟顺利,不遇见条子,回去就能娶媳妇了。”
冯跃突然想到在上一个民宿的时候,那个磕在他腿上半天没缓过来,现在还有淤青的行李袋,里面很可能放得就是枪支。
冯跃汗毛竖起,他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这进藏的一路也算是到了大霉,先是遇上地震,然后是贡嘎村拐卖人口,在贡嘎山上九死一生,现在又碰上了盗猎团伙。
这些人跟贡嘎村买卖妇女的村长可不一样,这些都是穷途末路大奸大恶之徒,手里是有枪械的,搞不好被发现那真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冯跃双腿一直抬着,酸疼的也不敢放下,听着外边渐渐没了声音,才慢慢拉上裤子,在隔间等了十几分钟,确认安全才敢出去。
一路小跑回了房间,靠在门上喘气,上个厕所接收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多少有些缓不过神来。
看看时间,半夜一点多,但是同一层里住着这么危险的人物,冯跃怎么也躺不安稳,为了安全起见,索性把宫智伟和王乐都叫了起来。
“干嘛啊冯哥,别闹!再睡会。”王乐睡的正沉,扒拉着冯跃离远点。
只好转头先去叫宫智伟,大半夜的把人叫醒,宫智伟一脸迷茫的看着冯跃。
冯跃低着声音说:“你记不记得入住的时候,你问我看什么,就是跟咱们住一层的那伙人,他们……”
冯跃紧张的咽着口水:“他们上次撞了我一下,到现在都没好,我刚才偷偷听见,他们来这是要盗猎,抓梅花鹿的,上次那袋里装的应该就是枪。”
宫智伟瞬间清醒,坐直了看着冯跃:“你听清楚了?”
冯跃点点头,两人同时看向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王乐。
“连夜就走,这地方不能再待了,难保上次那人会不会认出你。”
宫智伟翻身下床,冯跃倒是不想走,刚才那两个人也没发现他偷听,万一走的时候动静惊扰到他们,那反倒是把自己送进虎口了。
“他们说今晚就行动,要不咱们直接等他们走了,那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宫智伟一边穿鞋一边说:“梅花鹿是国家保护动物,他们要盗猎就是违法犯罪,咱们不能硬钢,但是也不能明明看见了却什么都不做。”
冯跃心里一颤,拉住宫智伟问道:“你要做什么?他们手里可有枪!”
“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报警,但是在这之前,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
“不走不行?万一撞个正着……”
“不行!”宫智伟快速穿好外套,走到王乐床边把人叫醒。
“不走的话,到时候警察采取行动,他们如果距死抵抗,咱们就是天然的人质,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
王乐被叫起来的时候也是半睡不醒,宫智伟来不及跟他解释,就催促他赶紧穿衣服,冯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简单解释了一下,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乐下去把车发动,我跟宫智伟去叫周雨,他们在楼里不敢开枪,但是估计身上会点功夫,你小心点动作要快。”
三人分头行动,冯跃先在房间里给周雨打了电话,但是迟迟没人接听,只能先出门,到隔壁房间叫她。
敲门的时候冯跃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周雨揉着眼睛来开门,冯跃和宫智伟直接按着人,都闪进了门里。
“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你赶快收拾东西,咱们连夜离开,路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