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抢救的措施一个没上,因为救援队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失血过多,内脏破裂,根本无力回天。
冯跃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雪域高原上信奉佛教,可再高尚的信仰,也无法从生死殿将灵魂带回躯体。
“小伙子,你说这人叫什么?”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站在不远处,手上拄着拐杖,双眼无神,明明是在跟冯跃说话,眼睛却看向别处。
“边巴次仁。”
老人手中拐杖倒在地上,摸索着床沿走过去,冯跃赶忙起身扶住她。
“老人家,您认识他?”
老人摸着他的袖子,撸上去一截,边巴次仁的胳膊上露出一条长长的疤痕,老人摸着那道伤疤,抖着嘴唇,呜呜咽咽的哭出来。
“是他,怎么会是他……次仁,次仁啊!”
冯跃突然意识到,这位穿着病服,满头银霜的老人就是边巴次仁口中的院长。
竟然碰巧在同一家医院,让老人骤然接受这个打击,看着她在床前泪雨连连,冯跃心中更加沉重了。
“他从小就是最聪明的一个孩子,我最疼的就是他,有了好人家来领养,我总想把他送出去过好日子,可这个孩子粘着我,有人想带他走,他就不好好表现。”
“后来,有一对老夫妇喜欢他,我就劝他啊,出去了才能去学校念书,以后才有出息,这才被领养,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年,那对老夫妇就出车祸过世了,次仁又被送回到我身边。”
老人眼睛不太好,只能用手一下下的抚摸着他的头发,神情哀伤,慢慢跟冯跃说着边巴次仁从前的事情。
“他就是个淘小子,满院乱跑,我有时候气不过就打他两巴掌,他就跟我笑,我是真喜欢他啊,我也没有孩子,就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
“后来……我生病了,孤儿院也开不下去了,我给所有孩子都找了人家,唯独他抱着我哭,死活不肯离开。”
老院长颤抖的手能看到她对边巴次仁的死有多伤痛,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像是母亲心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怜。
“他为了给我看病,就到处打工,吃了不少苦头,给我攒钱吃药打针,给我买水果,有空了就来看看我,还说以后挣了大钱就带我游山玩水……”
说到这,老院长哽咽住了。
“可是……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走在我前面。”
冯跃低下头,眼泪砸在地面,从怀里掏出那个染血的塑料袋,放在老院长手边。
“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是他攒下的钱,次仁……最后也希望您能好好看病,您……节哀吧。”
冯跃说着让他节哀,可是自己心里却一直想着次仁临死前的样子,那种奄奄一息的感觉,生命在掌心流逝,伴随着海通沟的惊雷去了天堂。
“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残忍啊……”
老院长伏在边巴次仁的身上大哭,攥在手里的钱袋还能闻到血腥味。
冯跃在太平间外的走廊上坐了一整夜,从门缝溢出的冷气让他遍体生寒,他近乎自虐般的一遍遍回想着边巴次仁的样子。
想到他那么卖力的推销商品,还曾说他无奸不商;想到他在景区门口被人殴打,还死死抱着钱袋子不放,护着给院长的救命钱。
他住在废弃的民房,连一个像样的出租屋都舍不得租,露着棉絮的被褥,一日三餐吃着馒头咸菜,为了省钱宁可从景区走上几个小时回去。
他辛苦了二十几年,最后连体体面面的离开这个世界都不能做到。
其他人的二十岁可能正在享受大学生活,在欢场中迎来送往,而边巴次仁已经扛着生活的重担艰难前行,然后倒在了一个雷雨天,被乱石带走了生命。
冯跃离开医院的时候,艳阳高照,自然听不懂人们心里的悲伤,不论里面哭喊成什么样子,外边的天气依旧阳光明媚。
宫智伟看出他状态不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说缓两天再出发,但冯跃现在想要用一些新鲜的风景分散精神。
贺彤的微博一直没有更新,就按照之前的路线,直接奔向梅里。
一路上两边巍峨的高山磅礴壮阔,冯跃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没有一丝波澜。
一向身体强壮的他竟然也开始高反,迟来的眩晕感让他瘫软在座位上,车厢里都是呕吐物酸臭的味道,氧气瓶也缓解不了他的憋闷。
站在观景台上,周围山势环绕,居高临下的看着弯曲的公路,一直延伸到远方。
这条路不知道还有多远,他除了贺彤的指引,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就这样茫然的走下去。
通过宗拉山,就是进入xz境内的第一个县城,mk县。
滇藏线和川藏线在这里汇聚,短暂的休息,补充物资之后,直奔梅里雪山方向,并没有一直爬升。
他们来的季节并不是观看日照金山的最佳季节,山体被浓雾遮挡,有时候连山在哪里都找不到。
进入德钦县之后,冯跃偶然发觉了一条布满经幡的小路,那里彩色的经幡迎着风猎猎飘扬,那是德钦藏民对生活最美好的期待,是对风调雨顺的祈愿。
入住的民宿价格很高,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梅里十三峰一字排开,若是足够幸运,就能在室内见证阳光如何一点点洒满山峰。
飞来寺一直是观看日照金山的最佳地点,在观景台上,可以毫无遮挡的看见拔地而起的卡瓦格博主峰。
但八月夏季,山上的雪量明显减少,有些山体还露着青黑色的岩石。
当地来朝圣的藏民说,这个季节没有雪色反射的太阳光,让日照金山的盛景削弱很多。
但冯跃坐在上面,吹着雪域高原来的风,闻着煨桑台的烟火,听那些藏民用自己听不懂的话哼着悠扬的曲调,感受着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是旅程中独特的体验。
每一处人们口口相传的景象固然令人心神向往,但不一样的风俗和文化,也是旅程上应该体验的一部分,了解这里的人文,才能听到许多藏民口中美丽的传说,更加了解这片大气磅礴的土地。
冯跃正在出神,肩上突然被石子砸中,一回头就看见周雨愤然的站在后面瞪着她。
扎西晃晃悠悠的走到他身边,冯跃伸手把狗抱在怀里,摩挲着毛发,问道:“怎么了?”
“你们骗我!”周雨指责他,语气里带着愤怒。
“骗你什么了?”冯跃看着眼前的雪山,知道她为什么而生气。
“我问过了,根本没有人登上过卡瓦格博,你们都是骗我的,把我从折多山骗下来,你们早就知道梅里根本不适合攀登。”
周雨在山下跟藏民聊天的时候,问起过什么时候适合登山,结果那些藏民都惊讶的看着她,说从来没有人登上过主峰,卡瓦格博到现在还是一座处女峰。
冯跃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你是因为不能跳下去自杀生气,还是因为被骗了生气?”
周雨被他问住了,冯跃能看的出来,她现在要自杀的倾向已经很小了,不然也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在飞来寺闲逛。
“我……”
“你想通了,但是不想面对,是吗?或者说你不知道要怎样面对。”
冯跃见过的人,看透的人心,远比周雨复杂的多,要了解她的那点心思很简单。
“我无处可去,即便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
“可人生是你自己的,只要你能找到方向,就是有意义的。”
冯跃明显看得出周雨这阶段的变化,身上阴翳的气息没有从前浓重,也不整天低着头不肯说话,尤其身边有了王乐成天斗嘴,更是能看见十八岁少女开朗的本质。
梅里雪山的景色很美,但更重要的是观赏者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周雨从前不要说对景色有何种惊叹,就连生命本身对于她而言,都毫无意义。
现在她会对着天空感叹流云的灵动,对着海子赞美水的清澈,看见高山会感叹巍峨壮阔,这就是周雨身上最明显的改变。
“还是那句话,好好过你的人生,看你自己眼中的风景,找到你自己人生的意义。”
冯跃抱着扎西走下山,周雨一个人坐在山顶吹风。
来梅里雪山最大的意义,就是解开周雨的心结,每天王乐或者宫智伟都会陪着她在县城里游逛,接触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边巴次仁都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是孤家寡人,如果不是院长成为他生命里的光,他二十几年的光阴都是黑暗的。你至少还有爷爷奶奶疼爱长大,他尚且能挣扎前行,何况是你呢?”
“准确来说,你已经从泥潭里出来了,就不要把自己困在原地了。”
冯跃反反复复跟她强调生命的意义,为了把她救出困境,大家都在付出努力。
在德钦县的第四天,冯跃几人围坐在街边的早餐铺,周围的叫卖声是人间最平凡的生活气息。
“冯哥,宫哥,王哥,谢谢你们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我能明白你们的心意,也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好。”
冯跃没有接话,知道周雨这番话还有下文。
“我想过了,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但我想继续跟你们走下去,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周雨的眼神清澈明亮,再也不像在折多山时了无生趣的样子,那时候的眼中没有山川,没有阳光,甚至都没有自己。
冯跃知道这小姑娘是想明白了,也就不再担心她了,周雨的状态明显调整好了,天天跟在王乐身后到处闲逛,做直播间的常驻嘉宾,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脸上笑容一天比一天开怀。
等到要离开德钦县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折多山时候的影子了。
……
冯跃坐在车上攥着手机不说话,因为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贺彤的更新了,微博一直停留在稻城的那篇微博。
上面的红衣女子冯跃翻来覆去看了很多次,一直都没等到新的照片。
“别看了,你就继续往下走,在哪里有了消息就再赶过去。”
宫智伟知道冯跃心里想什么,即便他并不理解冯跃为什么不直接找到人当面挽回,哪怕被拒绝,也再努力一次,为了自己的幸福和未来。
但冯跃并不敢像宫智伟说的那样勇敢,现在追寻她的踪迹,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害怕自己某一次冲动,彻底斩断了之间的联系,那就连照片都看不到了,以后夜晚被思念折磨的时候,连照片都找不到。
周雨还是捧着手机刷小说,时不时念出几句自己喜欢的话,陶醉在文中的爱情里难以自拔。
车开上怒江大峡谷的时候,桥下翻滚的浪涛呼啸而过,过桥的车辆都将鸣笛致敬,为这条江水中英魂致敬,为那些魂归异乡的英雄们献上自己的诚意和尊重。
怒江七十二拐名不虚传,每一个转弯对司机来说都是挑战,冯跃一点不敢分神。
其实在山坡上,有一处观景台,能鸟瞰整片怒江奔腾的浪涛,回环惊险的公路看上去层层叠叠,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惊险。
过了七十二拐,就即将到达八宿,进藏最艰难的一段路程宣告结束。
到达八宿当晚,冯跃一行人困马乏,连收拾行李的精神都没有。
走进宾馆的时候,冯跃迎面被人撞了一下,那人的行李磕在了他腿上,冯跃吃痛的弯腰,捂着腿后退。
那人拎着行礼匆匆忙忙的上楼,回头看了冯跃一眼,什么都没说。
也不知道那行礼袋里装了什么,很坚硬的样子,冯跃扶着柜台站了半天才缓过来。
路过大厅的时候,周雨拽了拽他的袖子,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垂头丧气的坐着,没一会搭着两张桌子睡在了角落里。
“那位先生为什么睡在大厅?”
民宿老板头也没抬,随口说:“店里的常客了,无家可归挺可怜的,也就晚上才来不影响店里生意,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就当结个善缘了,谁出门在外没个难处的时候呢。”
第二天一早,冯跃就起床打算找民宿老板探探路,这个季节的然乌湖并不是最佳观赏时段。
夏季雨水多,湖面胡变得浑浊,远远不是照片上清澈碧绿的样子,所以很多这个季节到来的游客,都会觉得被然乌湖深深欺骗了。
“老板,这时候去然乌湖或者来古冰川的人多吗?”
冯跃吃着早饭,跟老板交谈。
“不多,这时候雨水多,都会涨水的,冰川和然乌湖都不好看,你们二三月份啊再过来,冰川是最好看的,看湖水嘛就不要赶在雨季,最好四五月份,那时候是真的漂亮。”
老板人很热心,详细介绍了之后,还给冯跃赠送了一盘子小菜。